从接到第一份样本,到最后完成动物实验并确定新型冠状病毒是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元凶,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新发传染病中心主任石正丽和她的团队用了40天。在她的记忆中,2013年面对SARS病毒时,走完相同流程用了5个月的时间。
在刚刚结束的中关村论坛上,石正丽首次面向公众完整回溯确认新冠病毒的过程。她特别强调,这次捕捉病毒的提速,得益于过去15年团队在SARS冠状病毒研究领域的积累。
长期积累必不可少
石正丽回忆,她与新冠病毒的第一次正式“碰面”是在2019年12月30日晚上。武汉病毒研究所接到由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送来的7个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的肺泡灌洗液样本,金银潭医院希望病毒所通过检测确定病人是否有冠状病毒感染。
石正丽团队使用实验室储备的针对所有冠状病毒以及对所有SARS相关冠状病毒的核酸检测方法,很快在7个样本中分别发现了4个、5个阳性样本,进一步测序后发现,这是一个新型的SARS相关冠状病毒,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称的新型冠状病毒。
针对这个新型病毒,武汉病毒所又设计了特异性核酸检测方法,最终确定这7个不明原因肺炎病人都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在基因组序列确定后,研究人员将新冠病毒和SARS病毒进行比较,发现它们的基因组结构非常类似,基因组序列一致性为79%,参与病毒复制的保守蛋白变异的相似性达到90%以上。根据国际病毒分类委员会的划定,新冠病毒与SARS相关冠状病毒种的病毒属同一簇。
随后,新冠病毒如何致病,成了石正丽和团队探究的重点。基于前期的积累,他们很快证实了新冠病毒和SARS病毒同样是以“血管紧缩素转换酶2(ACE2)”作为受体,利用人、果子狸、蝙蝠和猪等的ACE2,得以入侵细胞。这个发现为后续疫苗设计、药物研发提供了重要基础。
要确定病原和一种疾病的相关性,还需要通过相关的动物实验来验证。
石正丽团队利用两种动物开展了研究。第一种是人ACE2转基因小鼠,感染的小鼠可以重现新冠肺炎病人感染后的大部分临床症状。石正丽团队从感染小鼠体内重新分离到当初接种的新冠病毒,以此证明,新冠病毒是引起肺炎的一个主要病原。
石正丽团队还用和人类更接近的恒河猴作为研究模型。他们发现,恒河猴虽然感染新冠病毒并引发肺炎,但其症状只能模仿轻微病人的感染。石正丽说,后续在研究动物模型时,科研人员希望创造更多模型来模拟不同类型病人感染时的临床症状。
“从2019年12月30日接到第一份样本,到首次检测到新冠病毒,再到分离,最后完成动物实验,只用了40天。”石正丽回忆,2013年面对SARS病毒时,这个过程用了5个月的时间。
“如果想做创新,长期积累必不可少。”石正丽认为,团队在此次新冠病毒研究过程中的快速反应能力也证明了这一点。
目前,石正丽团队分离新冠病毒后建立的平台还在为不同团队的抗体检测和疫苗研制提供技术支持。
溯源很重要,但可能永远找不到
新冠病毒到底从何而来?石正丽说,溯源是非常困难的,主要依赖流行病学以及通过分子进化解释可能的起源。
在新冠病毒的基因组序列公开后,结合课题组尚未发表的数据库,石正丽发现,在病毒所数据库里有一条被命名为TG13的序列和新冠病毒的基因组序列相似度高达96%。
这个序列是石正丽团队2013年在云南矿洞里发现的。“我们推测新冠病毒最初的进化来源可能是蝙蝠,尽管后续其他团队在蝙蝠、穿山甲体内也检测到和新冠病毒有亲缘关系的SARS相关冠状病毒,但是这些基因组序列都显示,他们的进化关系和新冠病毒有一定距离。”
石正丽介绍,通过梳理发现,感染人类的7个冠状病毒中,有4个已经和人类长期共存,但是这4个冠状病毒引起的都是轻微感冒症状,引起严重的急性呼吸道症状的冠状病毒都出现于本世纪前20年,包括2003年SARS,2012年在中东现在仍在流行的中东呼吸综合征,以及2019年暴发的新冠病毒。这些感染人的病毒都能在动物体内找到来源。
“新冠病毒是怎么传给人的,现在还不清楚。”石正丽说,“溯源很重要,但是有可能我们永远都找不到。”石正丽用SARS病毒溯源举例,SARS暴发时,科学家在第一时间锁定了市场上交易的果子狸是病毒来源,但是她的团队用了8年时间才在云南的矿洞里找到该病毒的原始来源。
目前,新冠病毒还没有找到中间宿主。石正丽说,他们推测自然宿主是蝙蝠,但是也不排除其它野生动物,比如穿山甲。不过,现在所做的工作积累起来还没有足够到可以下一个决定性结论的时候。
近几十年里,新发传染病不断暴发,其中70%以上是由野生动物传播的。石正丽说,“我们要学习自然界存在的这些病毒,向新发传染病学习”,通过不断研究,把这些病毒可能的传播阻断在萌芽阶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胡宁 刘世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