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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4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东部校长在西部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尹海月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10月14日   05 版)

    陈立群与学生

    文昌宫

    陈立群与学生

    陈立群做家访。

    9月5日,展福村召开表彰会。

    陈立群做家访。

    陈立群在杭州当了30多年校长,阅学生无数,送走的清北生有几百个。可2016年第一次来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时,他还是被当地校长的“吐槽”惊呆了。

    一个2200多人口的寨子,直到2014年才考出第一个大学生。

    一些乡村孩子天不亮就出发去学校,一是路远,二是一旦被邻居家发现,是要被拉回来的——“我们的孩子不读书,他们去读书了,今后回来是要欺侮我们的。”

    一些家长双休日到学校给孩子送生活用品,会给孩子带上自制的土烟。在家长看来,“能够抽烟、喝酒,是男子汉的标志。”

    4个月后,退休的陈立群,被请来贵州任台江民族中学校长,义务支教4年。台江县县长曾在一次会上夸他,说给钱他也不要。陈立群打趣,“想要的你们给不起,能给的又太少,干脆不要,说起来还好听一点。”

    这所原本成绩在全州垫底的学校交了新成绩单——作为全县唯一一所普高,2008年和2011年,全校仅1人考上一本。2020年,全校1047名考生,270人上一本线,829人达本科线,本科上线率从原来的10%增至79%。

    很多人找陈立群取经。他说,在东部,一所好学校主要靠校长,但在西部,一个好县长比一个好校长更重要。

    一开学,60多个辍学了

    台江县地处云贵高原东部,有“天下苗族第一县”之称,是国家级贫困县,G60高速公路和320国道线穿县而过,至今没有通火车,全城目前没有一个红绿灯,98%人口是苗族。

    在东部畅谈怎样培养“未来领军人才”的老校长,没想到来台江民族中学后,变身“保姆”。全校师生3000多人,食堂才800多个座位,操作间只有一口锅,电线上苍蝇叠着苍蝇,有人说,“我们这里的孩子夏天不吃几只苍蝇,是要生病的”。用餐时间铃声一响,很多学生涌向校门,去县城大街小巷觅食。

    晚自习教室“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回宿舍,几十个人住一个大房间,有人躲着打“吃鸡”游戏,每层楼只有一个卫生间,气味扑鼻。

    他督促原本未验收的宿舍楼开始重新动工,从一个食堂一口锅增至三个食堂六口锅。得知全校留守孩子比例近一半,学生一放假有一餐没一餐,等同“散养”,他规定实行全封闭寄宿。

    他去一个高二班级听课,教室“愿景墙”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条,一张心形纸片上写着“娶一个老婆回家”。

    这个男生告诉他,他们村寨里很多光棍儿,父母告诉他读书差一点没关系,一定要娶个老婆回家。

    这些事对陈立群“刺激很大”。在他担任3年校长的学军中学,学生中考成绩在杭州市排名前5%,他们被寄望成为教授、医生、科学家。但在这里,读书只是为了娶个老婆。

    陈立群收到一封学生的匿名信,信中说高三月考全年级至少有500人手机作弊,有人读高中只是为拿毕业证,有的为找老婆,“不想学的学生太多了”。

    信的结尾,这位表示“全是心里话”的学生说,自己梦想创业开一家公司,身家百亿,开豪车、住别墅,打算下学期辍学出去打拼,“学历只是一张纸”。

    2017年春节后开学,60多个学生没来校报到。陈立群急得连忙给县教科局局长龙峰打电话,龙峰安慰他,这是近年来最少的,往年年后通常有100人以上辍学。陈立群对如此“令人心惊的数字”感到吃惊。

    他坐不住了,和班主任一起打电话,一个个劝,想着“拉住一个是一个”。 只有少数人被劝了回来,也有回来读又离开的。

    陈立群问一个女生为什么不想读书,女孩说吃饭钱没了,家中父母双亡,是在外打工的哥哥不定期给她打钱,供她读书,临近春节,她没有收到钱,只能借钱吃饭。陈立群听后,立即给她1000元,让她充卡买饭。

    但春节后,女孩又跟着表姐去东莞打工了。陈立群又给她转去2000元,让她表姐送她坐高铁回来。女孩晚上11点赶回学校时,陈立群很开心,拍拍她肩膀,让她不要为钱担心,静心读书。但暑假后,女孩再一次辍学打工,还有了男友。

    一次次劝说让陈立群“感觉很失败”。从教30余年,他还没有为学生不上学这么苦恼过。还有女生考着试一声不响离开,老师找了两天没有音讯,第三天,女孩给班主任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苗族婚礼的盛装——她回家结婚去了。

    他决定去学生们家里看一看。

    理解了学生“娶一个老婆回家”的心愿

    学校3000多名学生中,来自建档立卡贫困家庭的有1300多人。4年来,陈立群家访了其中180多户家庭,在盘山路上驶过五万里,最远一次家访要先开车一个半小时,再坐45分钟柴油船,下船再走半小时路才能到。

    他能随口叫出所到村寨名字,往哪个山坡走住着自己的学生,寨子里今年考上几个大学生。陈立群戴眼镜,瘦高,总是一身西服,一双皮鞋,背着双肩包,走在一栋栋棕、黄色的苗寨吊脚楼间,格外醒目。寨里男人多数外出打工,女人留在家里种玉米、红薯,照顾老幼。

    陈立群后来常提起一位女孩。女孩父亲因病去世,一家人生活靠在广东打工的妈妈每月寄回来的2000元。家里“桌不像桌,凳不像凳”,只有一张铁丝捆扎加固的木头床,上面铺着一条被子,因为家里棉被不够,兄妹五人挤在一张床上,冬天睡觉也不脱衣服。

    陈立群看着心酸,在县城一家小百货店买了3条棉被给他们。女孩每月生活费200元,为了省钱,读高中后没吃过晚饭。陈立群每月供给她500元生活费,督促她吃晚饭。

    兄妹几个争气,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陈立群感到欣慰,数了数,53张。细看,有两张贴倒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孩子母亲不识字,不小心贴倒了。

    起初每次家访,陈立群都会自掏500元钱给学生。贫困家庭太多了,他的红包从500元减至300元。

    给得最多一次是五位数,那是今年一个高考生,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十几岁起,每逢寒暑假,他外出打工,为自己和两个弟弟挣生活费。

    这个男生的家在海拔近1000米的山上,要乘车1个小时,再步行近20分钟,踏过一层比一层高的石头台阶才到。三层高的吊脚楼刚刚翻新,距离高考仅剩12天,房屋地基因为连日暴雨出现沉降,男生不得不赶回家处理。陈立群立马掏了1万元,让男生修补地基。

    陈立群想起在杭州,学生们从小学习钢琴、美术、主持,寒暑假被各种课外班填满,回家后,家里比学校管得还严。而这里的很多孩子一年才能见父母一面,甚至还在为吃发愁,“吃好都谈不上”。高考完,很多孩子还要打暑假工,为自己挣大学学费。

    陈立群渐渐理解学生为什么会写出“娶一个老婆回家”的心愿。

    在十几年考不出大学生的村寨,山里的家长很多不会说汉语,面对的只有无尽的稻田和看不见头的远山,只盼孩子成家生子。在这里,家庭教育如此有限,学生眼睛也越不过大山。

    陈立群想了很多方法。他在大操场,把那封“掏心窝”说500人考试手机作弊的匿名信念给大家听,告诫大家,不读书大概率会像他们的父母,沦为“农民工的后备军”,唯有靠读书,才能让下一代摆脱这种恶性循环,完成从“文盲、半文盲家庭”到“知识家庭”的跃升。

    他研究苗寨文化,借助苗文化对树的崇拜,让学生写下高考目标和人生目标,放到心愿瓶,埋藏在学校的树林里。

    以往冬天一下雪,学校就要放假。2017年冬天,气象部门刚预告下雪,放假的通知就来了,第二天的高三全州统考也被临时叫停。陈立群没放,雪最后也没下。2018年年底,下大雪,陈立群依然不放假。

    陈立群解释,自己在挑战长久以来的“闲适文化”,“如果遇到下雪就放假,北方人一年多少时间放假?”他在全校开展堆雪人比赛,让学生们打雪仗。

    上任不到两个月,连停了两个老师的课

    陈立群刚到学校时,课堂一片混乱。有老师上课期间站在走廊上聊天,有的早读课打个卡就去吃早餐,有的监考到一半溜去办公室。他组织全校教师参加高三月考,老师敷衍对待,交头接耳,抄写其他老师答题卷,不当回事。陈立群亲自监考,结果有些老师没考及格。

    上任不到两个月,陈立群连停了两个老师的课,在全县引起轰动。一位语文老师上课没有备课,还错把作文结尾讲成开头,陈立群当即将其退还给县里。一位数学老师没有备课,也被停课劝退。

    在杭州的学军中学,一名被牛津大学录取的学生曾向陈立群回忆面试过程,说老师现场编了两道数学题给他做,但他们不关心答案,只关心每个步骤中思考的内容,并问他每写一步心里所想。

    陈立群很受启发,认为相比重复机械地刷题,更应提高学生思维容量,学生脑瓜里装多少东西则取决于讲台上的人。陈立群常说,“三流的教师教知识,二流的教师教方法,一流的教师教思想。”他请凯里一中的很多老师,在全校开启“同课异构”。同一节课,两所学校老师各讲一次,互听、互评。一位数学老师说,听过凯里老师的课,才知道真正备好一堂课要花至少5天。

    因为待遇低,学校每年都有几位教师离职,陈立群一趟趟跑县里,为老师争取资源。2018年4月,杭州市政府给台江帮扶1000万元,县里拨付给台江民中320万元,陈立群用来奖励老师,他又自费20多万元,设立教师奖教金。

    但陈立群不希望老师将分数看得太重。他说,“教育不能只顾学生眼下这一阵子,要考虑学生长远一辈子。”

    台江民中学生早、中、晚各有1小时活动时间,陈立群不同意压缩学生时间、搞“准军事化”管理,也不同意假期补课,认为这种做法只有“考分”,没有“人”,本质与培养“45天速成鸡”无异。

    在陈立群看来,学会如何做人比考高分更重要。今年7月2日,学校一位高三女生父亲在广州建筑工地打工,被靠墙放着的玻璃砸中,抢救无效死亡。母亲为了不影响孩子高考,没告诉女孩,一人悄悄把骨灰带回家埋了。

    陈立群听说了这件事,第二天就去了女生家里,他跟这位母亲说,高考没有那么重要,每年都有,但见一见骨灰,把父亲送回家的机会只有一次。9日上午,高考一结束,他跟女孩母亲商量,陪同学生一起去山上祭奠女孩父亲。

    学校有一位贫困户家庭的女生,一直在接受陈立群资助,却又跟其他老师要钱,高考结束化着浓妆。陈立群感觉还欠这个学生最后一课,“要告诉她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

    “把教育氛围炒热”

    他觉得欠得最多的课,是在村寨里。

    他给村干部、驻村第一书记讲课,要重视教育。他说,只有“将社会最底层撬动起来”,形成尊师重教民风,台江的教育才会在真正意义上发生跃变。

    2017年夏天,他开始带老师去考上一本的学生家里送喜报、放鞭炮,将录取名单贴在寨子最显眼墙面上。他要让全村人都看见,“把教育氛围炒热”。

    9月5日,在台拱镇展福村的大学生表彰会上,那些重教育的家长也被奖励,他们有的穿着拖鞋,有的耳朵上夹着烟,有的穿着蓝色苗族刺绣服装。

    不过,这个校长毫不客气地说,台江民中2020年考取一本学生270人,展福村12人考取本科,却都是二本,说明读书氛围还不够。

    近两年,开表彰会的村寨越来越多,奖金也越来越高。

    前不久,一位县领导问一位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愿不愿意拿270个一本换2个清华北大。副县长说不换,这位县领导又说,拿一半出来换呢,副县长也说不换。陈立群听说这件事后很恼火,他后来当着县领导的面直言这是“疯狂的想法”,本质是“穷人爱面子”,讲政绩。

    30多年来,陈立群送走的清北生有几百个。杭州学军中学一本上线率97%,清北录取人数每年约30人,还有学生提前考取牛津大学、耶鲁大学等国际名校。但陈立群说,在台江县这样的教育薄弱地区,不能将优质资源倾斜给少数人,当务之急,是让更多家庭尝到读书改变命运的“甜头”,“感受到教育的力量。”

    2020年,台江县中考毕业生约2200名,只有一半学生进入台江民中。陈立群也想过,没来台江民中的学生出路在哪里。在一次谈话中,他对当地的领导说,台江还有一所职高,也应该扶持发展起来。

    有人建议职高走校企合作,毕业后到一线城市的企业工作。但陈立群反对,“这无非是高级一点打工。”他建议职高重点发展科技农业、旅游、手工制作三个专业,培养符合有利于当地经济发展的人才,这种模式也在其他贫困县可复制。

    在他眼里,西部的教育要有西部的模式。

    在西部,好县长比好校长更重要

    随着任校长时间越来越长,他发现有些事情是一名校长无能为力的。

    据《中国教育报》报道,2016年,台江县全年财政收入2.7亿元,财政支出却有15亿元,主要靠中央财政转移支付。

    刚任校长时,陈立群曾对县里直言,国家级贫困县办学经费相对欠缺,但他希望自己任校长期间保障能到位,可4年下来,他没少为钱发愁,学校班主任津贴、代课和超课时津贴经常被拖欠,临时工的工资也发不起。

    2019年年末,学校60多个临时工5个月没发工资,一些人因无法忍受辞职。为食堂正常运转,学校只能到处托人找临时工。2015年起,对口帮扶台江县的浙江余杭区每年派4位教师到台江民中支教,由台江县政府每人每年拨付1万元用于支教食堂的开支,但支教老师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钱至今还没有全拨给学校。

    2017年底,学校行政校长带着一位银行工作人员找陈立群签字,说要把学校抵押给银行,贷款出来县里急用。

    “如果出现还款违约,银行怎么收回学校,3000多名学生去哪里上学呢?”陈立群没有签字,第一反应是,“大概能抵押的已经抵押光了。”

    经费没保障,基础设施也跟不上。陈立群来台江第一年,学校经常停水,最长一次停了5天,大热天,教学楼和宿舍全部瘫痪,臭气熏天。学校只能向消防队求助,拉水来保障食堂用水,保障学校不停课。因为经常停电,很多学生抽屉里都备着蜡烛。

    县教科局局长龙峰也天天为钱发愁。一位乡小学校长向龙峰抱怨,学校电费交不起了,自己只好从工资里先拿2000多元垫付。他告诉记者,县里每月拨给教育局的资金只有2万元,办一场学校运动会都不够,他因此不敢去乡、村里的学校检查工作,校长们张口都是要钱,有的说烧饭锅坏了,有的说屋顶漏水了,自己却什么都解决不了,“太恼火了”。

    这些困难是东部地区不会面临也无法想象的。2018年,余杭区教育局支持台江县第三幼儿园援建资金300万元。余杭区教育局局长来台江交流,听说建园总花费约1000万元,对龙峰表露惊讶,说同等规模幼儿园在杭州花费3000万到4000万元。

    在东部理所当然的事,陈立群在这里需要一次次去争取。2017年,陈立群亲自去初中学校招生,往年,全县中考前100名留在台江的只有二十几个,这一年有95个。迎接新生成了全校上下的大事,陈立群决定重新维修一号宿舍楼,几次申请,县里决定出资维修,并负责监工。

    暑假,学校明确告知施工方8月12日前完成维修,学生要开学报到军训,等到8月11日下午5点,学校总务处副主任匆匆跑到陈立群办公室,说学生宿舍还未完成维修。

    陈立群连忙找龙峰商量对策,龙蜂找来施工队领导,施工队领导说自己也刚知道没维修完。陈立群当即提出推迟6天,通知学生推迟来校。本以为这次可以顺利开学。结果,8月17日下午5点,副主任又来到办公室,说卫生间没修好,不能入住。

    陈立群一听,急得“人都要晕了”,他让副主任去找县里协商,施工方提出购买一批临时厕所,“那么大的量,一天时间到哪里去买,放哪里去?用完怎么处理?”陈立群的忍耐到了极点,“政府对教育如此儿戏,我必须有个态度。”他带上行李,开车去了凯里,县里的电话一概不回。

    县里这才开始重视,分管副县长开始每天到现场督促施工,中午都是在现场吃盒饭。又过了3天,学校终于开学了。作为一个校长,正常开学都无法保证,陈立群自信心受到了挑战,“自身力量难以抗拒的因素太多了。”

    陈立群也常听到校长们的苦水。在他看来,贫困地区缺的是对教育的真正重视。他多次公开讲,在东部地区,是否能办成一所好学校往往取决于一个好校长,但在西部,是否能办成一所好学校取决于一个好县长。

    历史上,台江县也曾有重学崇教之风,在县城的东山坡,坐落着一座四合院木方建筑莲花书院,书院前建有文昌宫,两座建筑兴建于光绪年间,倡建者为时任台拱厅同知的周庆芝。

    早在100多年前,周庆芝已意识到苗疆未来在教育,“苗民之梗化,实由智识浅陋,文字隔膜所致,决非性愚。”上任伊始,他兴办城乡32所义学,劝导苗家子弟入馆读书,尊师重教之风渐盛。然而,重教风气在他离任后渐衰。

    如今,院内空空如也,书院凋零,由于年久失修,文昌宫宫顶向南倾斜了1.5米。

    “当下领导对教育的认识,尚没有达到周庆芝的高度。”陈立群和县领导开玩笑,台江教育问题答案集中在莲花院、文昌宫,“这里理应是台江百姓的精神高地。”

    在陈立群倡议下,县里重修了文昌宫和莲花书院。陈立群又自费8万多元,买来一尊孔子像,置于书院。他建议县里在殿外两厢房开设台江图书馆,这里热闹了,“也许台江教育的春天就到了”。

    离不开的贵州

    最初协议的1年支教时间延长到了4年。

    陈立群也退任校长职务。4年里,他往返于杭州和台江不下70次,每次高铁要坐8个小时。他已经63岁,前两年,是爱人陪着一起,后来,小孙女出生,爱人去照顾孙女,他自己一人留在台江。

    他一直不习惯台江饮食,苗族人喜吃酸辣,以肉多、酒满为荣,但他口味清淡,不喜辣,不喝酒,饭局上无处下筷子。西南湿气重,每天晚上,陈立群要沿河散步祛湿,并定期去按摩店刮痧。来台江前,他生了一场大病,医生告诉他要终身服用两种药,在台江,他每月要让家人把药从杭州寄过来。

    以前,人们对这位总是穿着西装的校长没什么印象,如今,走在城区沿河路边,总有人要跟他合影,家访时,有老人热情喊他“陈校长”,说在电视里见过他。

    他要离开的消息传遍了小城。人们都以为,过了这个夏天,就看不见他了。有老师给他送书留念,还有高三班级制作视频向他告别,视频里,学生们称自己为“陈家军”,有人说很怀念每周一的国旗下他的讲话,有人说,希望尽快走出大山看更美丽的世界,还有人给陈立群留言,希望他“常回来看看他们。”

    他们不知道,9月刚过,在杭州休息几天的陈立群又来了。他又扎进了寨子里,这一次是走访今年高考的贫困生,为他们解决大学学费问题。一家杭州企业联系陈立群为学生捐款,陈立群拿着名单,挨个到学生家里,询问他们去哪里上大学,学费多少,告诉他们不必为学费担心,捐款人会在他们开学前将学费打进卡里。

    即使退任校长,陈立群依然忙得“跟打仗似的”,不久前,他又飞去了甘肃,给那里的校长们开讲座。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将频繁来往于杭州和贵州,为这里的校长们义务讲课,台江人送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台江民中终身名誉校长。

    陈立群说,台江不是自己的最后一站,没准“一激动”,自己又跑去哪个学校做校长,这些年,他出了16本谈教育的书,长时间伏案思索使他养成了抽烟习惯,一天能抽一包。汽车后备箱常放着几本书,他会在家访时签上名字,送给学生。

    退任台江校长前,曾有一家媒体跟随陈立群去家访,以为他不会再回台江了,给拍摄视频起名“陈立群的最后一次家访”,陈立群很生气,他说,他从未要与这里告别。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尹海月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10月14日 05 版

东部校长在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