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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记得那个中午春天的来临。我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坐在台阶上一片明媚的阳光里，从麦地远道而来的春风路过我们，又继续往村落的深处去；邻居家种着一些树，它们向地上投射着绿色的阴影，阴影里站立着白色的小羊。我看到了这些色彩，听到了小羊的呼唤，发觉春天来临了。
在春天来临的这些日子里，我常带着叔叔家的弟弟妹妹去奶奶家。弟弟进门就去给奶奶捶背，这是他的例行公事，他捶背的动作跟他与姐姐打架时没有大多区别。他跟奶奶打完架以后，我们就一起探寻那座古老的房屋，他们找到百天照、小鞋袜、小帽子之类往往异常欣喜，他们身处童年又去寻找童年令我感到惊讶。原来每个人都有过去，这是如此的公平，起码相对于未来来说。我们离开时他们快乐地奔跑，仿佛是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而我看着他们奔跑，就像是看着时间流淌。
由于疫情，这个春天显得漫长，不过再漫长的事物也有消失的一天。元宵节之后的第二天妹妹就要离家去工作，这已经是推迟之后了的，非去不可。春天虽然准时来临，不过路口的寒冷仍未褪去，她上车之后贴在窗玻璃上，雾气很快遮挡她的面容，我们看到的是一片朦胧；车辆消失不见后，我们看到的是另一片朦胧。公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他们都是在送别亲人后走在回家的路上，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摆，但我看不到他们的神情。
叔叔一家人决定离开也是很突然，几个孩子都在房间玩“猫和老鼠”的游戏，我对游戏很木讷，所以只是观战。叔叔进门要带着孩子去开具用以出行的证明文件，他们也都很乖地停下游戏，去找各自标记过的口罩、去换衣服和鞋子。
归来时或许由于车内温度过高，又或是口罩的缘故，他们脸庞都红扑扑的，我很难从中体会他们的情绪。他们走进房间关上门，才跟我说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他们第二天早上离开，我收拾东西时找到一份寒假作业的参考答案，问妹妹是否还需要，她说用不到了。
妈妈也于明天打算出门，所以今天特意蒸了包子包了饺子，嘱我饺子因为冻过，所以煮的时候要多煮一会儿，但同时又要小心不要破皮儿，我都一一说知道的。前几天跟妈妈聊天，问她还记得我小时候偷拿婶婶钱而挨打的事吗？她说记得啊，我说我都是一角两角地拿，五角的都没拿过，她说其实你向我要的话我也会给你的。不管怎样，反正她当时是叫我跪着给婶婶道歉，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错误不论大小，做错事总是要认错的。妈妈只读到小学二年级，但我觉得我有一点点好脾气，我有一点点进步的地方，都应归功于她；我上学越多，越发现书上学来的只是人生中极小的一部分，像她一样善良而温柔地对待别人和世界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不担心我能否顺利毕业，她觉得不管早一点晚一点我总可以毕业的，她只担心我应该找一个同行的人，她觉得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上就应该做相应的事。她总说什么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的，有人能一直对你好才是最重要。我有时候不耐烦，说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后来在一些深夜，我听着窗外月光中树叶的摇荡，想着这个道理我真的懂吗？
在妈妈将要离家的时刻，我更想念那个中午春天的来临，绿色的阴影和白色的小羊依旧在，只是和我坐在门前台阶盯着路过的风的人越来越少。我知道有一天门前的春风会消失不见，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时要努力做到内心的平和，我只允许自己在疲倦时才去回想童年中河水的流淌，以及妈妈对我不要太靠近河边的叮嘱。
孙超杰（28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