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在29岁的某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的我,随手翻开村上春树的《眠》,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过着中产阶层令人艳羡生活的30岁女性,每当失眠的夜晚,她就偷偷躲在车里喝酒吃巧克力寻找自我。读完后,我怀着对30岁即将到来的无限怅惘,睁眼直到天亮。
今年夏天,《三十而已》这部电视剧火了,我跟风看了些名场面,本以为自己能从中找到独立女性自我奋斗的励志共鸣,结果却收获了满脸尴尬。正如豆瓣网友阿淮的评论:“这部剧最不真实的地方在于,大多数人到了30岁,没有王漫妮的美貌、顾佳的能力、钟晓芹的户口,却拥有她们三个人的所有烦恼。”
这几年,社会舆论似乎特别流行贩卖焦虑,配合着消费主义的风潮,年龄焦虑尤其畅销。忽然之间,步入30岁后的群体,被舆论贴上了“中老年”标签。我们的手机里出现被大数据精准关怀而来的各种推送,或是婚纱摄影,或是幼儿早教,或是逆龄整容,或是植发广告。社会时钟在头顶滴答飞驰,舆论压力在耳边大声呵斥,提醒我们升职要完成的KPI,几十年后才能还清的贷款,房价望尘莫及的学区,日渐年迈的双亲,精力透支的自己,以及望着熟睡的幼子时,还在默默纠结要不要响应政策生个二孩……30岁后的我们踩着现实的齿轮拼命向前,不敢怠惰。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很多人用刺猬乐队《火车驶向云外,梦想安于九霄》的这句歌词感叹韶华易逝和年龄焦虑,我也曾深以为然。直到今年,身处音乐节现场,当我参与激动欢呼的大合唱时,终于听懂,我们唱的并不是老去的无奈,而是坦然接受青春易逝后,依然心存梦想的倔强。20岁的时光确实无法逆转,30岁后的我们不再是懵懂任性的小孩,但距离真正老去依然十分遥远。
我所熟悉的A君与C君,就是不太遵守社会时钟的30多岁的人。几年前,24岁的A君与30岁的C君结婚,成就了一桩外人眼里“物质水平门当户对、精神交流旗鼓相当”的完美婚姻。按照理想的人生剧本,他们应该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努力奋斗,抚育两个孩子,赡养四位老人,过上奔波而幸福的小生活。然而,婚后第三年,C君突然辞去了体面的职位,放弃了可观的薪水,在短暂创业失败后成了游戏宅男,再没有出去工作。
A君没等来丈夫再就业,却等到了自己的30岁。这一年,在经历了事业、家庭和生活的轮番考验后,A君果断放弃少女时代依赖婚姻的幻想,开始逆着时钟“折腾”。她辞掉大平台稳定单调的工作,加入正处业务上升期的小团队,在从未涉足的领域和职业轨道尝试重新开始。A君买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装修任务;同时照顾生病的父母,辗转京沪两地求医。30岁的A君,第一次实践“一个人活得像一支队伍”。
A君也放下对婚姻的幻想和执念,甚至理解了他的选择和逃避,支持他再次走出去创业。在结婚6年纪念日当天,他们揣着离婚协议再次踏入民政局,又挽着彼此说笑着离开。
离婚后的他们遇上了新冠肺炎疫情,C君顶住自己父母的压力,主动留下A君,并坚持让她住到疫情缓解后再搬走。疫情期间,A君和C君同甘共苦,苦练厨艺,共担家务,戏称他们拥有“最完美的离婚”。A君面对朋友的关切解释道:“我们之间破裂的是婚姻而不是感情,离婚只是30多岁时的阶段性关系调整。”
逆着社会时钟的A君和C君,只是30多岁的普通人,甚至是社会观念里的“失败者”。或许曾被生活消磨勇气,被现实剥夺精力,但他们仍忽略歧视,拒绝焦虑,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大胆试错”。无论是30岁还是20岁,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在此之前,每个人首先应该倾听内心的声音:“你想成为怎样的自己”“你想拥有怎样的30岁”……而不能毫无独立思考,完全照抄舆论强加的“××岁任务表”,在一个接一个焦虑中,对着刻板印象里的年龄任务拼命打勾,走完流水线一样的人生。
在30岁生日那天,我忽然想起29岁那个未眠之夜读到的一句话:
“我年届30。到了30岁就会明白,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年满30而告终结。”
我把它发到朋友圈,这是对年龄焦虑的公开宣战,也是与伙伴们的共同激励。
不久前,我收到了来自C君的信息:“我爸妈来了,跟我大吵一架,我需要去你家躲躲。”
一小时后,我的前夫C君出现在门口,我们说笑着,一如20多岁的往昔。是的,那个故事里的A君就是我。我的30多岁,不遵守社会时钟,不为年龄焦虑埋单,在平凡中追随有趣而充实的生活。
童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