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成长中需要“重要他人”的陪伴,他们一般是亲人,比如父母,或其他主要养育者,他们对我们社会化的过程以及心理人格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
除了亲人,有些“外人”也不知不觉承担了这一重要功能,为我们的成长提供了新鲜养分,“当他出现在你生命里,这件事便值得庆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不仅给某个人,也对整个家庭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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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外人”最有可能是老师,“北漂”林可发现,有个“重要他人”从自己的生命中,逐渐扩展到整个家庭的轨迹里——女儿的课外班数学老师。最初只是“你付钱我办事”的关系,但随着5年来的相处,林可和老师都发现,俩人的脾气秉性很投缘,都是善良、有责任心,注重教育方法的人,除了数学,老师还关心孩子的进步,时常给林可一些建议……在一个陌生的大都市里打拼,这种相互支持的感觉再美好不过了,让人备感温暖。
除老师之外,“重要他人”还有可能是朋友、邻居、钟点工阿姨,甚至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在当下社交“原子化”时代,人们从心底呼唤多种形式的人际连接——不只是一对一,还包括一对多、多对多,以及世代关系的叠加与延续。尤其在大城市里,家庭往往需要建立更多的社会支持系统,推动彼此更好地往前走。
什么样的家庭和他人会结成“重要关系”?这一关系对于个人和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专家认为,“重要他人”是家庭作为独立生命体的发展需求,也代表着一段段连接个人与家庭情感、彼此支撑,和一段“未完待续”的奇妙故事。
“重要感”起源:时空接近、需求互补、态度相符
研二女生尚意总结,从小到大逢年过节,必须要聚的是被称为“叔叔”的一家人——他们甚至比自己的亲叔叔更觉熟悉。
真要算起来,和这位叔叔在祖辈有那么一丁点儿亲缘关系,到了尚意这一代,就成了特别遥远的表亲。但由于频繁来往,叔叔成为尚意家庭之外的重要他人。
在尚意的记忆里,大到家乡的祠堂修建,小到大年初几一块儿拜年,爸爸和叔叔必要事无巨细地一起商量。叔叔是木工,每次尚意家里要添置新家具,叔叔总是亲力亲为,帮忙选最好的木料、最靠谱的工人。婶婶则时不时送来自家种的“纯天然无污染”蔬菜。作为高中语文老师的爸爸,经常帮叔叔家的孩子补课,高考报志愿、选专业,像对自家孩子一样费心。两家经常走动,和亲人没什么两样。
谈起“给自己支持最多的人”,生活在北京的媒体人苏苏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家陈阿姨。苏苏的女儿上周刚满3岁,家里的保姆陈阿姨给宝宝织了一套毛衣毛裤做生日礼物,加上前两年织的,从孩子出生起的每个冬天,这一温暖从未缺席。
最开始请阿姨时,苏苏心里十分纠结,毕竟听过太多保姆平添许多麻烦的闹心事,但幸运的是,从一开始请的这个陈阿姨就让人很满意,长期相处下来,苏苏更是离不开她了:阿姨性格随和、做得一手好菜,关键是对孩子特别好。苏苏感慨:“我18岁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本以为内心已经足够坚强,但有女儿之后一直觉得力不从心,多亏运气好请到了好阿姨,简直比父母还能实实在在帮到你。”
如今,苏苏和陈阿姨相处也像家人一样,每次阿姨春节回老家,苏苏都给阿姨的家人买礼物,阿姨腰扭伤,苏苏跑前跑后帮忙请大夫掏药费,后来阿姨离开了,但一有空就回来看孩子、看苏苏,帮忙干活儿,像走亲戚一样。
北京市东城区教育研修学院心理教研员朱虹指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往往在于时空的接近、需求的互补、态度的相符,以及个人能力的展现,家庭也是如此。
首先是情境促成了接近,当家庭与外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交往的频率会比较高,以上两个故事都是如家人般共同相处;其次是情绪体验,积极正向的情感体验会促进关系的延续与发展,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此外,还要与对方具备相似或互补的特质,“先形成吸引,再形成交往互动的过程,然后逐渐演化成为重要他人。”
情感连接:“先敞开心房去接纳别人,别人就会被你打动”
任桐的妈妈有个一起长大的闺蜜,彼此是最要好的朋友,两人的关系多年来细水长流,恬静而亲密。妈妈的这位“金兰之交”, 也如同家庭成员一般重要。
自家的大事小情,妈妈经常会跟阿姨唠叨,妈妈确信,阿姨绝对不会泄密,而肯定尽己所能给予相应的帮助。阿姨的妈妈住在乡下,对待这位老人,任桐妈妈像对自己妈妈一样亲切照顾,经常嘘寒问暖。任桐发现,妈妈与闺蜜间的你来我往,从来没有计较过“谁比谁付出得更多”。妈妈觉得,为了“聊得来”这一“精神默契”,可以一辈子相互扶持。“她们不觉得朋友是为了沾自己光、占便宜,而是因为从小你就是我的玩伴,我一生都认定你这个朋友,并把你介绍给我们全家。”
任桐曾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咱们家会和阿姨这么亲近,妈妈说,这非常自然,人不应该被血缘、外在附加的关系来定义,朋友照样可以如同亲人一般相处。任桐说:“如果我妈不是这样的性格,她的闺蜜也不会对我们家族那么重要,大家也不会进一步相互了解。朋友间可能真的需要有个人先敞开心房去接纳别人,别人就会被你打动,从而也愿意敞开他所拥有的一切。”
朱虹认为,情感流动首先取决于双方的个性和家庭特质。总有一方会先“打开”,成为交往的主要发动者。这样的人往往更外向、开放、随和、信任、愿意利他,能够比较活跃地交往,比较包容对方。“任桐妈妈与她的家庭想必都有这样的特质,从而更进一步发展,让连接增进。”
善于共情是沟通的基石。当双方有了情感上的体认,比如“他们家真不容易,我得去帮帮他”等想法,就能提供一种情感的参与,设身处地去理解,从而产生共鸣。“情感的流动可以促进关系的巩固,也能够促进自我觉知、事件的通达,甚至能够彼此扩展,让想法更高效、更丰富地发展”。
跨代际“他人”:家庭内部关系影响重要程度
上一代相互成为“重要他人”,下一代人还能延续吗?
尚意觉得,从自己的角度看叔叔一家,会觉得他们对于爸妈是重要的,但亲近感并没有延续到自己身上。“爸妈和叔叔家关系好,当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成亲人,我也会如此。但我从小就比较独立,一上大学就离开家乡去了外地,平时和爸妈联系也不多,更别提主动和叔叔一家联系了”。
任桐在小时候也有类似的感受:“原来我是无感的,因为觉得那是我妈妈和她闺蜜的交情。”然而这一想法在高中迎来了改变。当时的她由于高考压力,深陷心理问题的泥淖。阿姨对心理学研究颇深,跑前跑后帮忙联系熟悉的心理专家,提供帮助。任桐当时根本不愿意见外人,但当有一天任桐坐在阿姨家,面对心理咨询师时,却感觉特别信任与放松,一点也不紧张。那一刻,任桐对于这位“重要他人”的接纳感真正出现了。
任桐说:“那是一个转折点,让我觉得作为独立的人,我很信任阿姨。在那个困顿的时期我感到很安全,也体会到他们的重要。”
朱虹认为,当父母辈的“重要他人”,顺着良好关系对家庭中的后辈产生直接联系时,“重要他人”的延续和带动作用就会较强。而家庭内部关系的紧密、互动的频率、依恋的程度,都会对跨代际“重要他人”关系产生影响。“如果家庭比较松散,大家都是各过各的,连接不紧密,对于家庭的‘重要他人’可能就不会投入太多精力,从而形成跨代际差异”。
当然,跨代际之间的家庭交往并不是以后一辈为核心的,感情未必需要和父辈同样深厚。“毕竟不是以后辈为原点发展起来的关系,孩子也可以借着生活的推进,把自己的‘重要他人’,发展成家庭的重要他人”。
要亲密,也要注意边界
然而,家庭的”重要他人“关系并不意味着完全“亲密无间”,需要注重边界感。朱虹老师强调:“只要有关系就有边界。增进亲密关系,我们可以用合适的方式彼此表达深切关怀,让我们各自能够获得幸福和自尊。”
在王女士家,家教老师会非常耐心地给孩子学习上的帮助,每次的考试分数、不明白的知识点,都会耐心分析,甚至对于数学之外的其他学科也很关心。当孩子遇到成长困惑时,老师会积极帮助解答,几乎成为家人外最了解孩子的人。但有时候王女士也会觉得,家教老师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忽略了她这个亲妈的存在。好在经过沟通,老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再过于干预家庭内部选择,学会寻找让双方相处最舒服的平衡点。
朱虹建议,在互动的过程中,双方必须对自己的角色有较敏感的捕捉和清晰的觉察。“当你是妈妈的朋友、是孩子的辅导老师、是月嫂、是邻居,你需要思考,自己现在是用什么角色在发声、谏言、支持、帮忙和行动?这个行为是否适合你角色里的责任?你该不该承担这个责任?都需要有适当的了解和客观的观察。”除此之外,发生问题要及时沟通,在共情的基础之上交流。
“‘重要他人’的存在是个人与家庭在现代社会共同抵御生活不确定、应对挑战和疲惫的一种方式。”朱虹说,“一个家庭是否强健,既有内部建设的必要(凝聚力、适应性和沟通),同时也希望借助外部的力量,通过情感连接和沟通,让家庭和其中的个人更稳健、更有生命力,这是一个时代的要求。”
余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