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用大量的文学人物的名字和上海的一些标志性地标相互交织,构建他自己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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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蔡骏的父亲上班的工厂亏损严重,工人们大半下岗回家,唯有他爸爸坚守岗位,每日上班打卡。终于,工厂在2002年前后灰飞烟灭,工人们各奔东西。
2018年9月,蔡骏开始写小说《春夜》,这是来自一个消逝的时代、来自上海与苏州河畔的记忆,其中有他自己的经历——主人公之一就叫蔡骏,还有他的父母。故事大半都属于非虚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蔡骏的家庭自传。
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的文学故乡,就像前辈中,沈从文的湘西、陈忠实的关中、莫言的高密……蔡骏此前以悬疑小说著称,悬疑故事和地理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密切,但从2018年出版的《无尽之夏》到近日出版的《春夜》,悬疑色彩仍在,另一个关键词却浮出水面——上海——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的上海。
出生于上海,生活于上海,蔡骏是一个正宗的上海人;而从现在开始,上海作家,或许将成为蔡骏的一个地理性标签。
我们读过王安忆的上海、陈丹燕的上海,又或者是金宇澄的上海,而蔡骏用大量的文学人物的名字和上海的一些标志性地标相互交织,构建他自己的上海。读《春夜》,会感觉蔡骏有一个很大的企图心,企图写一段历史,不是现在的上海,也不是过去某段时间的上海,而是每个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点与自己生命有关的集体记忆。
蔡骏熟悉上海某一块区域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更重要的是上海人在日常生活中会谈起的那些新闻——把它们排列在小说中,让读者置身于一个环境要素齐全的空间中,仿佛进行一场城市越野;如果,这个时间起点是上世纪90年代,那就如同一场城市考古。
千禧年之交,文学少年蔡骏遇到同龄人张海,同为上海春申机械厂的工人子弟,秘密探索工程师遇害之谜,寻找消失的厂长,却目睹古老工厂灰飞烟灭……
上海春申机械厂,蔡骏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中青报·中青网:上海对你的创作之路产生了什么影响,你的作品中有哪些明显的“上海印记”?
蔡骏:这个印记实在太多了,在以前的写作中,我并不会特意强调这一点。但在《春夜》中,上海已经成为作品讲述的重要对象,甚至上海本身就是主角之一,便要调动所有的思维和细胞,让这一个印记更加深刻而有力量。
中青报·中青网:《春夜》使用了大量上海方言,是为了让读者更容易进入小说中的空间吗?
蔡骏:严格来说,《春夜》并非方言写作,而是口语写作,更多地用到了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习惯,比如断句多、短句多,不同于五四以来受到西方翻译小说影响的现代白话文学。所以,我更觉得《春夜》的语言是亲切自然的,秉承了中国文学旧白话的一支传统。
《春夜》中的方言实际是经过许多改良的,故意避开了特有的方言字词,使得所有中国读者都能通畅地明白。但既然是口语,不可避免会有地方特色,尤其是与上海密切相关,从而使人误以为这是方言。
中青报·中青网:在你的文学体系中,上海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蔡骏:上海太过丰富,无论是横向的空间还是纵向的时间,以至于每个人感受的上海可能都是盲人摸象,但我相信《春夜》中的上海是一种真正的底色。它不是张爱玲的那个旧贵族的上海,也不是新世纪以来消费主义的上海,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成长于社会主义时期的从50后到80后的两代人的上海。
上海至今仍然是全国最重要的制造业城市,上海也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现代文学叙事往往会忽略上海的工人阶级与红色文化,以及这一阶级改变中国、改变世界的巨大的内生力量。虽然上海变化万千,但我通过苏州河这一载体,叙述了春申厂的前生今世,《春夜》中的诸多真实地点与环境,也为上海作了一个重要注解。
中青报·中青网:写一个城市过去的故事,除了自身记忆,如何去“发掘”线索?
蔡骏: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也从未终结,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就是一个海量的数据库。我前几年有一个悬疑科幻小说《宛如昨日》,便是关于记忆的故事。虽然,现代化的传媒介质可以保留许多过去的细节和数据,却无法保留最细致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人们最真实的情感。这一切,都需要小说家们真诚地在作品中袒露。
上海变化太快,哪怕相隔几年,都会看到不同的风光,但更多的是一种心境——他乡与故乡的想象,童年时期的记忆与成年以后的故事,会在人的脑海里形成不同的颜色,文学就在这种差异之中产生了。
中青报·中青网:城市在变化,现在的上海和你小时候的上海也不同,你会对这座城市失去的东西感到遗憾吗?
蔡骏:从记忆的角度来说,一切改变都会有遗憾。但我从小就希望改变,每个人都期望看到更好更新的明天。我们很难奢望自己在不断发展的同时,要求城市的地标能刻舟求剑。严格来说,我并不遗憾所有的失去,哪怕包括自己曾经的情感。
《春夜》中写到苏州河滚滚向前,河床淤泥里沉渣泛起埋藏着两岸的风光的记忆,但夜航船终将驶入长江和大海。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