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初次睡整觉那晚,没把吸奶器带在身边的我,感觉就像有两块巨石压在胸口。想起生产以来,开奶、堵奶、涨奶、为复工存奶的一系列经历,我在朋友圈写道:“每个能在母婴室自来熟地交流喂养经验的妈妈都知道,当体系性的支持缺失或是无法触达个人时,一味提倡母乳喂养如同枷锁。”
刚生产完那段时间,是我得到最多关心的日子。出院后,医院会发来调查问卷并进行电话回访,我所在的社区卫生院也派来医生,为我的身体恢复和新生儿的养育问题答疑,还和我签约了一项名为“家庭医生”的服务——说到“家庭医生”,这无疑是个好政策,但医生超快语速的介绍,明显只把这当成一项推广任务,不免令人感到有些遗憾。
医院墙上那些关于母乳喂养、辅食添加、发育训练的宣传海报,让习惯应试教育的我快速转化为脑海中的知识点,并输出为一条条行动方案。为此,我时常想,社会能不能和我建立这样一种关系,依据不同孩子的情况、不同的成长阶段,把零散的、不体系的知识变成持久的、有针对性的指导?
除了育儿本身的艰辛,工作与生育的冲突,也是一件不得不提的事。在我128天的产假即将结束之际,公司突然宣布“业务调整”,绝大多数同事被迫另谋出路,余下的同事则要承担超高强度的任务。尽管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不得辞退哺乳期员工,但在巨大的育儿压力和公司的尴尬现状面前,我经过权衡,还是选择了主动辞职并领取补偿。一方面,这个决定让我免于承受一边通勤加班、一边喂奶带娃的艰辛,但另一方面,这也给我的事业带来了巨大的变数,以至于我至今都无法确定,自己何时才能重返社会,又能否找到对口的工作。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辞职后,一位已育一胎同事来问我如何挂产科门诊的号,我的“恭喜”二字还没发送出去,这位3岁女儿的妈妈就语气平淡地说:刚进新公司就发现怀孕了,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只能打掉。职场对年轻妈妈的不友好,从这件事可见一斑。
在以孩子为绝对中心的新手妈妈生活中,上网刷视频是我主要的娱乐。其间,我在B站关注到了一位芬兰UP主,她有一个中国丈夫,也是两个混血宝宝的妈妈。芬兰以高福利而闻名,在她生育之后,当地法律允许她休假一年。与此同时,新一届芬兰政府还计划给所有父母同等的育儿假,并将生育后的带薪津贴增加到总共14个月,相当于父母每人164天。
当时,弹幕里很多“羡慕“飘过,而我想的是:倘若我也能这样休假,而不必辞职,那么,164天后,公司的业务发展方向已经调整几次了?过去一年的年终总结怎么写?明年的晋升名额,不出意外会给到同期入职的其他同事吧?在我想这些的时候,突然发现:生孩子这件事,似乎有点没意思了。
我的宝宝是2020年出生的中国1000多万名新生儿之一。这个数字,这几年与过去相比有明显的下降。数据说明,谨慎看待生育这件事的家庭越来越多。这是一个女性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参与到家庭以外生产的时代,我们通过教育、就业、恋爱体会着前20多年的人生,当生育不再是女性的必要职责,年轻女性踌躇了,退却了。其实,这并不意味着年轻女性不想做妈妈,也并不代表新一代人不愿承担抚育后代的职责,只是现实的压力实在太多,才让很多人难以轻易作出生育的决定。
两会在即,社会各界都在热议各种政策话题。如果要问我和身边的同龄人关心什么,与生育保障有关的话题,恐怕承载着最多的期待。我期待可以享受更充分的产检假、产假和哺乳假,期待家附近能有门槛低、收费低的公办托育机构,期待有更多的关于如何做一个父亲的社会教育,期待通过制度性的协助、认可和奖励减轻自己身上巨大的牺牲感。在大学室友纷纷生子后,我们聊天群的交流主题基本都围绕育儿展开。在妈妈这个身份降临后,大家似乎都变了个人,把孩子摆在世界的中心——不过,没有一个人表示想生二孩。
当下,鼓励青年生育,似乎是政策方向的一项共识。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不能只靠精神层面的劝导激励,面对实实在在的压力,我们更需要实实在在的支持与帮扶。
韩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