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生的美好时光重新“拥抱”一次,在生命的终点,才有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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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20年的时间里,张大诺陪伴过300多位临终者,回忆起来,他见过最灿烂、最纯粹的笑容,来自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她时,癌症让她只能侧躺。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尽力在营造一种轻松氛围,和妈妈、和张大诺开着玩笑,“等我病好了,可能会找一个特别丑的男朋友。我会对他说;无论你多丑,我都不嫌弃你,因为我曾经比你更丑”。
四天后,张大诺再去看她时,她已经去世了。“当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欢笑的,整个生命都会被点亮。而她的父母,也愿意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重温他们共有的温暖时光。”张大诺写道。
在《好好说再见——生命尽头深度关怀笔记》中,张大诺讲述了与很多临终者的交往故事,他也从志愿者的视角,重新审视生命、审视人生。比如,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才更有意义,才会在生命临近终点时没有太多遗憾,怎样与自己的过往和解,怎样面对痛苦和恐惧……
他还总结了很多“聊天技巧”。 比如,无数次提示临终者的“核心幸福”非常重要,可以经常用“您这一辈子”“您这一生”做开头语。一位得了脑癌的老奶奶告诉张大诺,老伴特别好,结婚几十年从来没对自己发过脾气。张大诺立刻说:“奶奶,那您这一生可真够享福的!”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又多次提到奶奶的幸福。
张大诺说,人是可以进行自我关怀的,那就是把人生的美好时光重新“拥抱”一次。如此,在生命的终点,才有安详。而要做到这些,需要在人生中有很多值得回忆、值得骄傲、值得心满意足的东西。
做临终关怀,关怀的不仅是病人,还有病人的家属。家属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且无处释放。所以有时候,关怀好了一位家属,就能把病人照顾得更好。
有一次,张大诺为一个很年轻的病人服务,逐渐取得了其父母的信任。一次离开前,病人的父亲突然说:“等一下,我送送你。”张大诺感觉到,这位执意要送他的病人家属,可能有很多话语要讲。果然,在之后将近40分钟的时间里,这位父亲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压力全部倾诉了出来。
在那之后很多天,张大诺能感觉到,这位父亲放松了很多。有一天,当张大诺要告辞的时候,这位父亲对自己的妻子说:“你也送送大诺吧……”之后,还是同样的方式,这位母亲哭了两次,说了很多。
再去的时候,张大诺发现,这对夫妻都有了明显的放松,甚至能说说笑笑,而那位年轻的病人也能高兴起来了。
张大诺说,做临终关怀者,要将自己的“欢喜”强化得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只有自己的心态健康,才能长久地去关怀他人。一个志愿者做临终关怀三年以上,他的内心会发生变化——可能会非常坚硬,也会非常柔软。
所谓坚硬,是指他不会过度悲伤,比较冷静,遇到大事也不慌,情绪也很少走极端。所谓柔软,是他对世界上美好、温暖、幸福的事物都超级敏感。
“对我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在平日里容易发现好的事物,并将这个‘好’放大。所以,我生命中的欢乐与幸福感,就比没有做临终关怀的时候多出好几倍。”张大诺说。
很多人好奇,这些年来,在中国做临终关怀的机构和志愿者,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张大诺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呈现出这个群体的画像。
在北京某个社区卫生中心,有一些特别的临终关怀医护人员。当社区有临终病人的时候,他们会到病人家里做关怀,并在政策允许之下,给予相关的药物支持。当病人进入生命最后阶段,他们会来到社区卫生中心,那里有专门的病床,让病人有尊严地离去。
在一所大学,一个大学生科研团队以临终关怀为调研项目,提出将临终关怀进入医学院选修课的建议。为此,他们联系和访谈了许多专家。让这群大学生特别惊讶的是,所有的访谈嘉宾,包括医院院长、大学教授等,一听说他们在做这样一个调研,都给予了极大配合,乃至后来有院士为这个项目做推荐。
在某家临终关怀医院,周末有几百名志愿者在服务,很多人来回路上需要4个小时,并以团队的形式,提前做相关培训。
张大诺说:“所有的这一切,会让你产生这样一个想象:当周末来临,当假期来临,有一大批志愿者,奔向共同的目的地:有临终病人的地方。他们走向那里,对即将逝去的生命轻轻说一句:你好……”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