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七号于2008年9月25日发射升空,进入预定轨道;2008年9月27日翟志刚在刘伯明、景海鹏的协助下进行出舱活动,完成中国人首次太空行走;2008年9月28日返回舱安全着陆于内蒙古预定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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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舟七号升空,中国突破航天员出舱活动重大关键技术的辉煌时刻已过了将近13年,航天英雄、中国太空漫步第一人翟志刚也已55岁。在春风荡漾的4月天,这位每天满负荷训练时刻准备重新冲上太空,再做太空漫游的我国第一代航天员,接受了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的独家专访。
“2008年年初我进入神七第一乘组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任务,直到发射前半年,我才知道自己将成为太空漫步第一人!那时我进入航天员大队已经10年了。”翟志刚告诉记者。
飞天
2008年9月25日21时10分,伴随着火箭的轰鸣声,由翟志刚、刘伯明、景海鹏组成的神七飞行乘组开始了飞天之旅。
“飞行到第13小时,我和伯明开始进行轨道舱状态检查和舱外航天服组装、测试和在轨训练。海鹏在返回舱值守,随时监控飞船运行情况,并掌握我们两人的操作进度。”
“飞天”舱外航天服是航天员中心科技人员研制的,它就像一个小型航天器,能够在太空中保障航天员的生命安全。在太空组装舱外航天服,是一项艰难而又细致的工作。原计划用16个小时组装完成,而实际上用了近20个小时才组装好。这是因为,天上的操作和地面有很大区别,在地面上很容易做到的事,太空中就可能变得很复杂。比如,拧一颗螺丝钉,着力点控制不好,有可能螺丝没有转动,人却旋转起来。
当时是中国人第一次出舱,3位航天员又都是第一次上天,他们一直在适应天地间的不同。
准备漫步太空操作步骤多、难度大、精度要求高,连续工作使航天员十分疲惫,却不能停下来休息,实在累极了,也只能闭上眼睛几秒钟。而此时,他们对失重环境的生理适应还在继续,由于血液“头向分布”,人就像在地面上一直倒立,感觉头眼肿胀。航天员的身体正在经历严峻的考验。
尽管之前作了万全准备,出舱时,还是发生了两个“意外”——
一个是,开启舱门遇到了麻烦。轨道舱泄压到了1千帕(大约是标准大气压的1%),完全符合开启舱门的条件。然而,翟志刚记得,他当时用力拉了3次,舱门却丝毫没有反应。此时,飞船即将飞出测控区,他必须尽快打开舱门,在下一个测控区完成空间出舱活动。
翟志刚跟记者解释,出舱之前,他们必须将气闸舱抽成真空。“不然,外面气压低里面气压高,舱门就打不开”。但泄压速度实在太慢了,舱内所有设备都是从地球来的,都在一点点地释放携带来的气体。
这时,刘伯明递过一把开舱辅助工具。大家心里都清楚,使用辅助工具撬开舱门,就有可能给舱门密封造成损伤,直接关系到3人能否活着回去。“我是一名航天员、是一名军人,是一名党员。党和人民派我们来执行这次任务,就像作战中指挥员下达了夺占阵地的命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作出什么牺牲,我们也要坚决执行命令、坚决完成任务!”翟志刚说。
翟志刚用辅助工具撬了两次,每次舱门刚打开一点缝隙,残留的气压就会把舱门紧紧压住。最后,他拼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拉,终于打开了连接浩瀚太空的舱门。
此时,第二个“意外”出现了,耳机中传来一阵报警声:“轨道舱火灾!轨道舱火灾!”
轨道舱正是翟志刚和刘伯明身处的舱段。此时无暇多想,“我和伯明眼神稍作交流,彼此心中便达成了默契:就算我们回不去,也要让五星红旗在太空留下永远的瞬间!我毫不犹豫飞出舱门,他果断调整任务步骤,先把五星红旗递到了我的手中。人们从电视直播中看到了我在神舟飞船舱外挥舞五星红旗的场景,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当时我和伯明已经作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如果发生不测,就把这挥舞国旗的画面作为向大家的永久告别吧……”
回想那个时刻,翟志刚说,那只是一次感应器的误报。我们其实还好,舱内如果已经抽了真空,那火又怎么会燃烧?但是地面指控中心的工作人员紧张坏了,谁都没有出舱经验。这对大家的心理都是考验。
事实证明,轨道舱火灾的警报只是一场虚惊。
而翟志刚如愿“飘”出了飞行器!
“面对浩渺的宇宙,你是不是被广阔的景象震撼,是不是觉得很浪漫?还是感受到宇宙的凶险,让人恐惧和紧张?”
面对记者的好奇心,翟志刚笑了:“我是在执行任务,出舱后是一步紧接着一步,一环紧扣着一环,没有时间抒发骄傲自豪的情绪,也来不及紧张害怕。”
在舱外,很多个摄像头同时对着翟志刚,历史时刻就这样开始。正如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身穿中国航天员中心研制的航天服,翟志刚浮出舱门,在黑色天幕和蓝色地球的映衬下,手中挥动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向地面报告,向全国人民、向全世界人民问好!
在19分35秒的舱外活动中,翟志刚飞过了9165公里,被新闻媒体称为中国“飞得最高、走得最快”的人。
这次出舱活动的意义非常重大——实现了中国空间技术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跨越,标志着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独立掌握空间出舱活动关键技术的国家。
“这么巨大的成就,回到返回舱是否松了一口气?”记者问。他回答:在我们中国航天员看来,只要返回舱没有成功在四子王旗的沙漠上平安落地,任务就不算成功,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放松。所以飞行手册上安排了就餐时间,但“由于工作紧张,3天的飞行中,我们只吃了两次加热食品”。
“神七”任务结束后,翟志刚成了一名公众人物,被授予航天英雄荣誉称号。
等待
翟志刚的人生充满了等待。
第一阶段,1966年出生的他是一个农村家庭6个孩子中的老小,生活非常艰苦。直到考上飞行学院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之前,他一直在做飞行之梦。
第二阶段,1998年他加入中国航天员大队,成为我国首批航天员,到2008年一飞冲天,他整整等了10年。其间,他与首飞任务失之交臂,竞争神六乘组又失败了。“作为一个航天员,飞与不飞,是有本质区别的!”失败告诉他:竞争选拔太严酷了。前面你无论多优秀,面对新的选拔你都是零。必须从零开始拼命!
“神七”任务要进行空间出舱活动,对航天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更高。根据出舱任务特点,航天员中心新增了3个地面大型训练设备:模拟失重水槽、低压舱和出舱程序模拟器。在模拟失重水槽里,航天员身着水下训练服,在10米深的水下进行模拟失重训练。一次训练长达3-4个小时,每次训练结束浮上水面,都累得几乎虚脱,训练服里积满了汗水,体重一下子骤减好几斤,吃饭时拿筷子都感到困难。
不能出错,如果训练中一次失误还有机会,错了两次肯定就被淘汰了!
在食物链顶端的猛虎,一旦发动就迅雷烈风务求一招致命。而它更多时候动作最小,声音最轻,捕食前也最有耐心,可以很长时间地埋伏、守候。航天员这个群体也是。其职业特点,早已经超越了中国的古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作为人类最优秀的代表,他们上天之时,万众瞩目,是科技与人的完美结合、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象征一个国家综合国力——他们声望达到巅峰。但时间很短,他们很快回到半径一公里的北京航天城,静默、训练、等待下一次出征。
翟志刚从2008年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后,已经等待了13年,仍在积极准备再次飞天。这是他等待的第三个阶段。
心胜
“作为一个航天员,什么是最大的挑战?”
翟志刚认为,自己做航天员的第一个10年是奋斗的10年,想事不多,就是要飞天,强烈地希望进入太空执行任务!而第二个10年才是真正的考验。
难道第一次上天不是挑战?第一次出舱不是挑战?面对舱内火警不是挑战?
翟志刚摇摇头。
他一字一顿地说:最难的是回到地球之后,6个月、1年、5年、10年都要重复那些最基本的训练。重复性的简单训练对人要求最高。“神七一夜成名之后,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稳定下来,扎扎实实地训练,达到飞行标准状态,让辉煌变历史,最难。”
为了自我磨炼,在训练之余,翟志刚迷上了书法。在凝神静气之间,涤荡掉凡人的浮躁之气。他也有了新的乐趣,为小朋友做科普。好多次,为了给农村孩子签字,他从上午签到晚上11点,“一直签到手抽筋”。
“人们尊重我,不是我有多好,是因为这个职业!”回归地球13年的翟志刚已经变得心平气和。
航天员本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类骄子,翟志刚在空军服役期间,1995年空中训练时遇到险情,他凭借着多年经验,驾机安全落地。这说明他有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应激反应能力。
翟志刚坦言:“我们喜欢具有挑战的任务,只要准备充分,关键时刻扭转乾坤是有信心的。而对我们最难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简单重复训练,而且多年后仍要执行最严的标准,全方面打分不断地考试!”
航天员要活到老考到老吗?这也许是所有学生最关心的问题。
“我已经55岁了,还在考试,而且还要在竞争中考到最好!”翟志刚掰着手指给记者算:要考心理考政治思想,专业技术也要考,这其中包括操作和理论笔试。分分分,仍是55岁翟志刚的命根!
静默了13年的航天英雄翟志刚仍然在担心出错。
在这个岁数,他同期的飞行员有些走上领导岗位成为重要指挥员;有的退役回家颐养天年自由自在。
其实,即使在今天,翟志刚仍然是唯一一个出舱进行过太空漫步的中国航天员。但他还在想飞出大气层,还想太空漫步!
但时隔13年,中国的载人航天技术日新月异。若想再次进入太空,翟志刚必须迎接更大的挑战。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周建平曾表示:神舟七号完成了第一次出舱活动。在未来试验核心舱阶段,我们将进一步对出舱活动技术进行验证,也正在研发新一代的舱外服。我们将在这个阶段由航天员进行一些舱外建造的任务,当然包括今后在轨的升级,包括多种科学实验设施,舱外设备的安装维护升级维修等,航天员都将大量参与。
也就是说,翟志刚年龄增长了13岁,如果想继续飞天,必须保持最佳的体力。
周建平举例:穿上了舱外航天服,航天员就变成了一个200多公斤的物体。所以,航天员必须有强健的上肢力量和灵巧的控制力,即使同时戴着充气加压手套也不能有失误动作。当年美国的阿姆斯特朗,在空间狭小的登月舱里,笨重的航天服背包就曾撞坏升空发动机的保险开关。所以不论舱内舱外,身穿舱外服的航天员如果失控脱手,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更重要的是,翟志刚的知识结构必须全方位跟上新要求,角色要从展示性的出舱变成空间站工程师。
“中国空间站建成后,我们将利用航天员的操作和机械臂协同,转移太阳翼电池,以提升其工作效率。这是非常复杂的在轨操作,中国航天员如果把这件事办成了,我认为我们就达到了与国际空间站同样的舱外操作水平。”周建平介绍,空间站阶段的航天员出舱活动将会常态化,出舱活动的任务也将更加复杂,可能有的任务一次出舱时间五六个小时,甚至有些复杂的任务要多次出舱才能完成。
迎接高难度挑战,翟志刚喜欢。为了飞天,航天英雄称号、太空漫步第一人,这些荣耀他都放下了。他只是一个55岁,从零起步的航天员,他要跟第二批第三批年轻的航天员们竞争上天,继续飞!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从太空漫步到太空作业,翟志刚加油!
孙伟 赵金龙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