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得》直戳“小升初”阶段家庭的痛点,呈现了父母为何走向“鸡娃”,又怎么走回来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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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作家鲁引弓在出差回程的高铁上,看了一条关于课外补习班的手机新闻。他随手转发到微信朋友圈,结果,评论区被朋友们“攻占”了。大家都深有体会,“都觉得自己是怪兽家长,怎么怎么给孩子补习”。
这些朋友直接给鲁引弓“点题”——“你接下来就写写,我们的孩子是怎么在课外补习的吧!写写起跑线之争。”
在这般强烈的呼声中,鲁引弓决定创作小说《小舍得》。
到了2021年春天,小说的故事被改编成电视剧。继《小别离》《小欢喜》之后,“小”系列第三部《小舍得》近日开播。这一次,大家热议的声量更大。在朋友圈飘着“鸡娃”“虎妈”词汇的当下,《小舍得》直戳“小升初”阶段家庭的痛点。
剧中,南俪和夏君山组成的“开明拍档”,在“小升初”的关键阶段,面对放养而成绩急速滑落的女儿,无法再保持淡定,踏上了辛苦的补习之路。而“战斗型妈妈”田雨岚,和游戏为主业、工作为副业的爸爸颜鹏,一直是“一个家庭两个方向拉车”,在需要夫妻配合使劲儿的“小升初”阶段,出现各种冲突。
面对“小升初”,是提前抢跑还是静待花开?这是一个问题。
思考教育的最终目的和去向
在《小舍得》剧中,几个“学霸”小学生的妈妈们,有专门分享私密核心信息的“火箭群”;有的家长为了让孩子拥有更好的英语语感,在孩子8个月的时候,就请了伦敦口音的“一对一”外教。
剧中台词也生动解释了一种教育现象:剧场里一个观众突然站了起来,其他观众为了能看到演出,也不得不站起来。
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小舍得》原著小说作者鲁引弓说,自从2016年12月,朋友圈集体给他“点题”后,他就有意识地观察生活中家长辅导孩子学习的现象。
他感叹,很多故事和场景,“编都编不出来”。
比如有的孩子周末全天都要上补习班,中午休息时间很短,来不及回家午休。鲁引弓看到,在某培训机构门口,有家长居然支起了露营帐篷,让孩子钻进去睡一会儿。
还有家长曾和鲁引弓分享了一个真实场景:孩子考得不算理想,成绩排在全班40名左右,拿着卷子回来让妈妈签字。妈妈觉得这么晚了,又看到小孩子很恐惧地看着她,就鼓励了一下,没去责备孩子,而是说“下次加油吧”。
没想到,这孩子在妈妈面前跪下了,说:“幸亏我在这个家庭,如果我生活在别的家庭的话,像我这样子可能都被打死了。”
鲁引弓叹息:“你知道吗?作为旁观者,你也会觉得很辛酸。”“晚上在家,只要你用心听,真的会听到小区里穿窗而出的妈妈骂小孩子做作业的声音。另一方面,平时在小区里遇到这些家长,你也会看到他们对孩子很好,对邻居们彬彬有礼。可是一到管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家长往往又控制不住情绪。双方都是很难的”。
《小别离》《小欢喜》《小舍得》的总制片人徐晓鸥认为,相比前两部,《小舍得》出的题更难了,“每一个面临孩子小升初的家长,都能从剧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徐晓鸥告诉记者,很多家长和“南俪”很像,初心是“佛”的,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快乐的,这是天下父母心。“《小舍得》呈现了那么多人为何走向‘鸡娃’,又怎么走回来的过程。人跟社会环境是紧密相连的,孩子在学校的状态、你自己身边的环境、家庭环境都会影响你的心绪。这部剧是做了比较集中的展示,希望大家思考教育最终的目的和去向是哪里”。
不一定想冲上前,也许只是怕落下
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南俪”和“田雨岚”,卷入了“比娃”的漩涡里,连一个简单的家庭聚餐也不肯放过。“比较”的问题,也是牵动观众内心的一个“痛点”。
剧中也展现了家境普通,没钱上补习班,但成绩优异的女孩“米桃”。她的出现,给弥漫着“比较”气氛的家长圈,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在我采访家长的过程中,感觉到他们内心所谓孩子一定要超过别人、冲到前面去的想法不太强烈,他们更多是怕跟不上,怕落在后面——怕落下的心态,更让我怜悯。”鲁引弓说。
鲁引弓发现,很多小学生家长真不是为了“攀比”,或者一心希望孩子成为“人上人”,毕竟这代孩子家长本身也经历过这一套竞争体系,“他们太心疼自己的孩子了”。
《小舍得》剧中“南俪”的原型,是鲁引弓的一个朋友。现实版的“南俪”,是一家媒体的高管,具有相当不错的学养,教育理念一直开明而佛系,从没想过要求女儿去上课外辅导班。
鲁引弓说,朋友的女儿四年级时一次考试结束后,班主任给这位妈妈打电话说,孩子考得还可以,90多分,“但是感觉得出来,你的孩子没有在外面补课”。当时,这位妈妈没有仔细体会班主任话外之音。
等女儿到了五年级,有次考试,女儿考了全班40多名,最着急的不是妈妈,而是女儿自己。妈妈就去学校找班主任,班主任一点都不奇怪,说这次是区里出考题,比较难。之后还做了一个“实验”,在班级里,请在外补课的同学站起来。
结果,包括女儿在内,只有七八个人坐着。
女儿主动和妈妈说:“我想补习,否则我就落在后面了。”妈妈去报名补习班,其他家长嘲笑她“你现在才睡醒吗”——原来很多家长在孩子二年级时就来“占坑”了。
鲁引弓指出,由此可见,当下不少压力和动力,不完全来自家长,也来自孩子自己,因为孩子生长在这种生态系统里。有的孩子幼儿园时期英语口语已经很溜,有的孩子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学习中学数学课程,所有人的步伐越来越急促。
鲁引弓指出,大人和孩子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小孩的学习和心理状态与情绪息息相关。“如果成绩掉下来,或者发现班里其他人都懂了自己还不会,小孩子就会以为自己比别人笨,她一旦在情绪上这么认为的话,真的会越学越慢的”。
“有人说你是不是煽动焦虑?其实真不是,我们要超越这种家常里短,去看到整个生态系统的问题。”鲁引弓说。
“舍与得”的一念之间,世界已经有改变
被《小舍得》剧集戳中的,也有很多尚未拥有孩子却早早焦虑的年轻人。已婚未育的90后王小甲,每天在办公室里一群新晋妈妈的讨论声中,提前幻想写满“鸡娃”二字的未来。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在王小甲的想象中,已经度过了极为焦躁、痛苦、压抑的青春期。王小甲总是忧愁自己的工作和心态,无法承受孩子一生发展。
为了让王小甲相信未来,她丈夫在今年生日礼物盒子上写了一段话:“学渣+月薪3000是我初入上海职场的配置——看起来不高的起点,只要心态好,目标明确,一路还是会成长得不错。心态放平,一切都会顺利。”
《小舍得》编剧周艺飞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曾为孩子的教育焦虑,既担心耽误孩子又担心他们错过快乐的童年。“不要急,给孩子一点时间,把焦虑和忧伤放一放,成长自有答案。”这是她希望通过该剧传递给观众的精神内核。
“要改变的是一个系统,是我们整个教育观念。”鲁引弓坦陈,如果家长和孩子都着急的话,所有人都会被产业绑架的,“大量的培训产业进来,甚至被房地产绑架——也就是学区房,这个就没底了”。
鲁引弓希望,中国家长不要再去扎堆儿报名培训班、补习班了,给孩子留下一点童年的时间,“接班人”不该是一代刷题刷出来的孩子。“青少年对自由的向往,他们的野性和生命力,这些东西还得有,不能被题海淹没”。
关于“小升初”的焦虑问题大家年年都在谈论,但鲁引弓相信,一切都已经在变好。当下展现相关问题的电视剧和小说,不是为了煽动焦虑,而是让大家去反思。当我们心里产生那么一点温柔,产生一份关于是否“值得”犹豫和怀疑时,改变就在发生了。
“什么是舍?什么是得?你念头一转,一念之间其实世界已经有改变了。就怕大家都很执拗,那就没有改变。”鲁引弓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沈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