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两院院士、诺贝尔奖获得者、“两弹一星”功勋……但在《九零后》中,他们仿佛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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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演员”平均年龄96岁的电影,由西南联大学子联袂“出演”。电影上映前,他们中有3位离开人世,在片中留下了人生最后的影像;电影上映后,“演员”之一的许渊冲于今年6月17日去世,享年100岁。
他们是两院院士、诺贝尔奖获得者、“两弹一星”功勋……但在《九零后》中,他们仿佛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面对镜头,他们都肌肉记忆般地背出了自己在西南联大的学号,这大概就是“刻骨铭心”。
《九零后》导演徐蓓介绍,这部电影酝酿于5集纪录片《西南联大》。在这部豆瓣评分9.4的纪录片中,“90后”校友们首次集体亮相,“很多观众说,5集篇幅太短,没有看够,也希望能看到对西南联大更全面的介绍”。
《九零后》由此萌芽,“他们需要、值得这样一个仪式感:在影院里,关上灯,静静地,不发弹幕,看他们的故事”。
好,“90后”们的故事开始了,我们去西南联大。
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
电影拍摄时(2019年),北京理工大学教授吴大昌101岁,他是“湘黔滇步行团”仅存的几位健在者之一。当时大学南迁,先到长沙,再迁昆明,女生和体弱的男生走水路,其余男生走陆路,美其名曰“步行团”,提出口号“搬家也成为教育”,全程历时68天,行程近3500里。
语言学家赵元任为此填了一首歌词《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歌中唱道,“迢迢长路去联合大学,去我所知最好的大学”……
的确,那是最好的大学。
从1937年8月组建长沙临时大学开始,到1946年7月31日西南联大停止办学,西南联大前后共存在了8年11个月。在全国抗战中,这是联合到底的唯一一所大学。冯友兰曾为西南联大写“勉词”,“同学们,莫忘记失掉的家乡,莫辜负伟大的时代,莫耽误宝贵的辰光”。
山河沦落处,群星闪耀时。现在看来,同学们的确没有辜负。
西南联大先后培养出了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5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功勋、172位两院院士和100多位人文大师……而在今天的云南师范大学,立着一块纪念碑,上面刻着834个学生的名字,是当时投笔从戎的西南联大学生。
“一个学校,一群校友,一个学生,形象都是丰富的、立体的。大师有刚毅艰卓、刻苦勤奋的一面,也会有自己的个性,生而为人,概莫能外。”徐蓓说。西南联大的诞生是因为国难,但在敌机出没的晦暗天空下,迷人的青春依然无处不在。
杨苡坐了4天火车——还是没有座位的行李车,才终于抵达昆明,但一点儿也没觉得苦,因为那是“走向自由”。好几个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学生宿舍的臭虫,一开始咬得人睡不着觉,但最终双方达成“和平共处”,它咬它的,我睡我的。杨振宁说许渊冲“尽找女同学了,所以功课就不突出了”;杨苡在诗社第一次见到赵瑞蕻,他迟到了,不住地说“sorry,sorry”……
那时候他们还年轻
最初,徐蓓想把《西南联大》中出现的人物,以电影的方式全部重拍一遍,可是挨个去联系的时候,他们中已经有三位离开人世,而其中大部分也住进了医院,再也没能在镜头前再次讲述那段经历。
2019年,徐蓓把《西南联大》的一套光碟寄给了罗振诜的儿子,请代为转交老先生。有一天,徐蓓接到微信,是罗振诜的儿子,他说父亲已经住院了很长时间,不省人事。他把光碟放到父亲的枕边后,第二天,老人安然离世。
对老先生们的每一段采访,都让徐蓓觉得值得作为“口述史”。
到美国采访巫宁坤,约定的时间是上午10点,然而巫先生看错时间,凌晨两点就起来了。他穿着一件鲜艳的黄色衬衣,因为这是一个关于母校西南联大的采访。巫宁坤的夫人告诉徐蓓,那段时间他经常说梦话,在梦里大喊“大西门外”——这是当时西南联大的所在地。
徐蓓采访刘缘子时,看到她穿了一件漂亮的丝绸衬衣,“我觉得一定是见最重要的客人时才会那样穿”。采访开始前,刘缘子示意女儿递上了一支口红,认真抹完后,才开始说话。
到南京采访杨苡,徐蓓记得,那天降温,中午也冷。杨苡原本盘着腿在床上休息,但她坚持端端正正地坐到椅子上,再开始拍摄。“她在听一个绿色的播放器,我好奇地问她在听什么。100岁的她调皮地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小快乐’,就把耳机放到我的耳朵里。”听到音乐的那一刻,徐蓓被击中了,这首歌成了《九零后》英文名的由来——《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在杨苡不大的房间里,摄制组勉强铺了两节轨道,最后的镜头从她身上慢慢拉开。“杨先生是一个很有新女性风采的女性,在拍摄中一直没有流泪。但拍完之后,我想拥抱老人,发现她的眼里有泪。她在我耳边说:just for you。她为的是西南联大。”徐蓓说。
当他们进入耄耋之年,他们的眼里仍然有光
《九零后》中出现了三次《吊古战场文》,画外音念道,“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当邓稼先和杨振宁在西南联大求学时,他们吟诵这篇文章,是年轻人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当日军侵华的硝烟蔓延到昆明,这是民生涂炭、国将不国的写照;而到电影接近尾声,中国的“两弹一星”发射成功,此文再次回响,青年不负家国。
“虽然我们不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年代,现在我们的祖国富足、强大,但是我们有自己的青春,青春的热血、迷茫、狂狷,每个人都有。前辈们的坚韧、达观,对人的彬彬有礼、对世界的善意、骨子里的教养……难道不是今天的我们更应该学习的吗?抛开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背景,所有的一切在当下仍显得非常重要。”徐蓓说。
“民主”与“科学”是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新青年信奉的真理,也是西南联大的学风。这样的集体品格让我们思考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我们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如何提高自己生命的志趣?当我们进入耄耋之年,我们的眼里是否仍然有光?
《九零后》在昆明做一场点映时,观众中有一个女孩,她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杨振宁了。因为她问妈妈,谁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妈妈说是杨振宁,于是她就买了一本《杨振宁传》让妈妈讲。这时,旁边一个小学生接过了小女孩的话,说,“我们要向杨振宁学习,而且要超过他们”。
邓稼先赞赏一个人,喜欢用一个形容词“pure”(纯粹)。有人问邓稼先,为什么研制“两弹”,美国用了六七年,中国只用了两年?邓稼先顽皮地一笑。这是记录在西南联大校友的回忆文章《绝徼移栽桢干质——忆在西南联大时的邓稼先》中的一个小细节,徐蓓把它放到了电影结尾。
“顽皮地一笑,和pure这个词一样,我认为不只是对邓稼先的描写,这种描写也适合西南联大的校友群像。”徐蓓说,“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他们终其一生守住了心中的pure,才会有如此的成就,和宁静平和、目光清澈的老年。”
《九零后》中出镜的西南联大学生
邓稼先 “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
查良铮(穆旦) 诗人/翻译家
朱光亚 “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
王希季 “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
杨振宁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李政道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杨苡 《呼啸山庄》译者
许渊冲 《诗经》《追忆似水年华》译者 (2021年去世)
刘缘子 《人类的故事》译者(2020年去世)
巫宁坤 《了不起的盖茨比》译者(2019年去世)
马识途 作家(《让子弹飞》原作者)
王汉斌 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
胡邦定 原国家物价局副局长
叶铭汉 中国科学院院士
潘际銮 中国工程院院士
彭珮云 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
罗振诜 中学退休教师(2019年去世)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