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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7月23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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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徽最后一批通公路、通电的山区——

省城医生夫妇带着女儿去驻村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海涵 王磊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07月23日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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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晓婵没想到,自己离开安徽省黄山市休宁县璜尖乡清溪村的那天,上演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一幕”。

    乡间响起久违的敲锣打鼓声。徐晓婵的车后座和后备箱里,塞满了村民送来的笋干、茶叶、葛粉、茶油等土特产,这也是乡亲们认为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她被乡亲们簇拥在中间,挨个拥抱,一一话别,哭成一片。

    在不远处的的徐家村,村民排着长队欢送她的丈夫张建明。人群中,两名村民举起大幅书法作品,上书——“厚德仁医,一心为民”。

    临上车前,徐晓婵含泪对着这群可爱的乡亲们说:“这儿也是我的家,我不是‘回家’了,只是暂时‘离家’。”

    三人的车已经翻过一个山头,徐晓婵忍不住回望,远处,乡亲们还守在路口,对着下山必经的道路挥手。

    2019年,安徽省针对少数村无村医或无合格村医问题,启动健康脱贫“百医驻村”专项行动,确保全省168个村医“空白点”消除。

    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急诊科医生徐晓婵和丈夫、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老年心血管科医生张建明约定,“咱们俩都报名吧,兴许能申请到一个地方。”幸运的是,他们被分在相隔5公里的清溪村和徐家村。

    第一次上山进村,恰逢雨季,路上遇到两处小塌方。徐晓婵回忆:感觉一直在上升,海拔一变化,耳鸣起来。“本来云在我们头上,车开着开着,云来到我们身边,再后来,云跑到我们身后去了。这地方得有多高呀!”

    璜尖乡平均海拔820米,在安徽省最边缘的地区,是省内最后一批通路、通电、通电话的乡镇。地形就像一座狭长峡谷,乡亲们沿河两边居住。清溪村有3个村民组,流行两种截然不同的方言,刚来时,徐晓婵一句话听不懂,只能请年轻村干部翻译。

    很快她就发现,当地村民依赖代代相传的生活经验,对健康的认知“很原始”。这里耕地少,村民每天上山挖笋、采茶,一干就是一整天,为补充体力会吃大量咸的食物。平时,村民也养成了吃咸肉、腌菜的习惯,只有过年才吃一回新鲜猪肉。

    “这可能会造成高血压,给并发症埋下隐患。”徐晓婵发现,村民血压高压大多在180-190毫米汞柱左右,甚至还有几人达到240毫米汞柱。此外,因采茶导致的颈椎病、因负重导致的腰椎及膝关节疾病、因攀爬导致的肩周炎都很常见。

    2019年8月,清溪村卫生室开诊。徐晓婵至今还记得接诊的首个病人。病人来时已经快休克了,血压低,心率快,几乎摸不到脉搏。病人长期饮酒,20多天前突然胃穿孔,做过手术后情况转好,但是由于没人陪护,伤口感染,实在扛不住了,才找人把他带到卫生院。

    张建明也发现,很多人下山去市里看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家普遍对治疗、吃药比较抵触。“年纪大的村民不会调整药量,吃了药会有头晕等副作用,索性就不吃了。好多人出去干活,嫌带着药麻烦。”

    “只能挨家挨户宣传、劝说。”张建明还特意介绍起自己总结的话术:“乡亲们,你们看,国家对健康多重视,很多药都降价了,你们自己不能不重视呀……”

    可仍然有人不听劝。“量血压不要钱,测血糖也不要钱,欢迎你们来呀。”徐晓婵和张建明又从量血压时的聊天谈心入手,打开当地人的心扉。

    退休教师汪双喜来卫生室拿感冒药时,徐晓婵发现他走路不稳。经询问和诊断,发现他竟然有12年的脊髓型颈椎病史,赶紧建议他去上海医院治疗。目前,患者病情已经稳定。

    徐晓婵观察到,村里最远的周家源村民组的村民来卫生室要走10公里,便和丈夫商量,每周三、五下午,俩人开车带药去巡诊。刚开始,他们在车顶放上定制的蓝色泡沫板,并写上“移动卫生室”几个大字。后来,乡亲们熟悉了,每次看到徐晓婵的车来了,就主动围过来,车顶上的蓝牌子再也不用了。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两村约有近1000人返乡,徐晓婵和张建明要上门测量体温。平时,他们与镇村干部、志愿者一起守在防疫关卡,拦车登记。张建明回忆,冬天,海拔高的地方特别冷,山上、树上全是雾凇,大家围在一起烤火盆,挡风的帐篷还被吹塌了两次。

    去年大年二十九晚上,排查工作结束,徐晓婵一家回到合肥。初一,她跑了20家药房,初二一早,带着筹集的300个口罩回到璜尖乡。

    村民对他们说,“你们回来了,我们就不怕了。”

    疫情期间,村民杨来根80多岁的父亲因尿潴留诱发心衰。因为隔离,老人无法出去,徐晓婵带着导尿管上山,一边帮他排尿,一边治疗心衰。

    让徐晓婵欣慰的是,“省派专家”的称号是“自带光环”的,村民会听从自己给出的居家建议,一些原本准备去邻乡串门过节的人也取消了出行。

    前两年,村里有19人因病去世。他们驻村这两年,只有4人因病去世。张建明感慨,村里慢性病患者慢慢吃上了药,部分喜欢抽烟喝酒、生活习惯不好的人改变了习惯,这些细微变化让身为医生的他们有了收获感。

    2019年暑期,夫妻俩将女儿张清语从合肥转学到璜尖中心小学读二年级。刚开始,孩子很抵触,非要带着姥姥一起上车才走。后来,性格开朗的她很快结交了新朋友,融入了村小的生活,经常放学后和同学一起下河摸鱼抓虾。徐晓婵预想中的“冲突”没有出现。放学见不到女儿影子,得去村民家挨个喊,才能把小清语从同学家喊出来。

    徐晓婵觉得,村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虽然教学楼、操场小了一点,但多媒体教室、投影、智慧教育系统一应俱全。

    一开始,她还想着给张清语补补课,后来一想,反正已经到农村了,干脆放手让孩子自己学。她听老师说,张清语喜欢抱着书看。

    “以前作业多,反而没有时间看课外书。其实,知识什么时候都能学,可在农村的这段成长经历,却是无法复制的。”工作之余,夫妻俩带着孩子种香菇、挖笋,学习炒茶。晚上,一家三口拿着手电筒抓萤火虫,周末一起看云海、爬山、帮农民干农活,这些都是城市里没有的体验。

    “我很羡慕女儿,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蘑菇是怎么种的,也没喝过山泉水。”徐晓婵觉得,在农村上学,能让孩子感受自由自在的生活,了解基层的发展。

    置身山水美景之中,张建明觉得用手机拍照不过瘾,买来单反相机和无人机,自学了PS软件。工作之余,他来到女儿所在的璜尖乡小学,给学校毕业班学生拍了毕业照和个人照片。

    徐晓婵心里早已决定,今后会定期带着女儿回到这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这里是成长路上的重要坐标。

    驻村期间,徐晓婵和张建明借助智慧医疗“智医助理”系统,辅助诊疗、随访、查资料、写病历,让当地百姓第一次有了医疗档案,建立了预防医学体系。

    “老人们常和我念叨10年、20年前的村容村貌,这让我切实感受到当地的变化。”徐晓婵感慨,之前自己对“扶贫”二字没有太深的认识,来驻村之前,还去网上搜过“两不愁三保障”政策是什么。

    两年过去,徐晓婵和张建明了解到扶贫的真正意义,也更加感受到肩上的职责。“哪怕一个人单独住在一个山头,政府也会修路到他家,通电、通网。国家可以给贫困户好政策,为他建起基础设施,给他营造公平的环境,鼓励他通过自己奋斗致富。”

    徐晓婵也渐渐明确了自己的工作思路:去找出因病致贫的可能因素,挨家入户聊病史,发现村民有不正常的情况和病症,就劝他赶紧去做检查,排查出风湿性心脏病、直肠癌、肿瘤、重症肌无力、血小板减少等“隐藏”许久的疾病。

    这也引发了徐晓婵对这身白大褂背后更深意义的思考。回来以后,她写下了一系列思考和建议。她总结,皖南山区村医流失严重,有些乡卫生院只有三四名医生,诊疗设备也较少。慢性病患者大多对疾病认识不足,拖成大病之后,费用就成了大问题,预防很重要。而基层医疗卫生人员对疾病认识也比较局限,缺乏全科医生。

    “因此,医疗发展需要的不仅仅是资金,更需要人才,目前培养出的乡村医生,与理想的全科医生差距巨大。但是,受限于各种因素,得先做到‘有’,才能进一步追求‘优’。”徐晓婵表示,院校直接定向培养是一个好方法,但医学是一门知识量大、精细复杂的学科,乡村地区疾病表现更为复杂,治疗有难度,所以村医这个身份很难吸引年轻人。

    “既然可以施行‘县管乡聘村用’,为何不能乡聘乡用?”她提议,可以将新培养的村医全部纳入到乡镇卫生院编制,村卫生室由卫生院统一管理,医护人员根据具体情况可以相互流动,同时加大对乡镇卫生院的规范管理及帮扶力度。

    张建明也呼吁,建立常态化巡诊制度,将周边几个偏远人少的村“捆绑”为一个区域,安排专人定期巡诊。

    根据统一安排,村医驻村期间,还要以“传帮带”的方式培养一名合格的村医。目前,徐晓婵手把手带教的新聘村医胡新莲已到岗一年。张建明也培养了两个年轻徒弟。

    据了解,“百医驻村”结束后,安徽省还有“千医下乡”“万医轮训定向培养”等举措,年轻村医在未来将发挥重要作用。

    “乡村医学事业要发展,年轻人很重要。如何耐得住寂寞是一个问题,只有克服了这个,才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乐趣和意义。”徐晓婵说。

    (实习生韦慧敏对本文亦有贡献)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海涵 王磊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1年07月23日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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