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振华系列”的完结篇,《这么多年》的故事底色与已出版的“振华三部曲”不太一样。八月长安说,不希望《这么多年》的发展是轻盈、简单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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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改变命运,但是知识没有告诉她,什么样的命运才算好。”
在新书《这么多年》线上分享会的直播中,八月长安说,很想把书中这句话写在书封上。“书中的人物都在通过自己的故事无意识地回答这个问题,而这一次,我没有给出答案。”
作为“振华系列”的完结篇,《这么多年》的故事底色与已出版的“振华三部曲”不太一样。八月长安说,自己不希望《这么多年》的发展是轻盈、简单的结尾。“我已经写过一个《最好的我们》了,不想再写相同的一本。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故事对于青春文学类别,在一定程度上、在一些群体当中、在一定的年龄范围里,永远讨巧、招人喜欢。”
有读者评价:“八月长安已经在青春文学的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远到我们以为她还书写着青春,真正读过后才知道其中的内核已经是人生,和超过人生之外没有人可以寻得到答案的无常和悲凉。”
在八月长安看来,自己依然笃信“振华中学”的美好,但现在,她更想给出一个非青春文学式的“解法”。
中青报·中青网:《这么多年》的创作动力是什么?
八月长安:“振华系列”有个特点,它每一本书都是群像戏,而我一直以来的思路都是——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其实也有他自己的故事,可能不是那么光彩熠熠、带有主角感的,但只要你有机会把摄像机聚焦在他身上,一定会有一个值得挖掘的故事存在。
陈见夏和李燃这两个角色在《最好的我们》中曾经出现过,但是以在走廊里跑过的“路人甲”身份出场。最初《这么多年》作为《最好的我们》番外在《萌芽》杂志上连载,原本设想5万字就结束,没想到写着写着,故事中的两个人太有灵魂了,大家的期待也越来越高,所以它现在变成了一个40万字的长篇。故事本身有了自己的灵魂,它不想结束。
中青报·中青网:为什么用“这么多年”这个书名?里面的男女主角跟《最好的我们》“耿耿于怀”有何不同?
八月长安:当时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内心其实已经有了打算,这不再是一个振华高中为了辅助讲解耿耿和余淮的故事,不是为了给余周周这些人做配角,而是去讲述另外两个走廊里跑过的孩子的生活片段,我希望让他们两个真正呈现出自己的成长。《这么多年》已经预示了这个故事一直要写到我认为他们成长了的阶段才结束,它的跨度会很长。“这么多年”本身是一个平淡的名字,但它本身的这种平淡感和我最后呈现、想表达的东西不谋而合。
中青报·中青网:这本书封底的上架建议是“文学”而不是“青春文学”,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如何看待青春文学?未来还会继续写这一类型吗?
八月长安:类型文学是一直存在的,青春文学作为类型文学,不是一个特别久的概念。当类型文学发展起来以后,开始有它自己的一些规矩和原则,但一直也有人在挑战这些规矩。
其实我一直在潜意识中反抗这个分类,虽然这种反抗有些“得了便宜卖乖”。这次的上架建议是文学,不是青春文学,很多想要在里面看到金句、看到青春糖果色滤镜的人,可能会有失望、愤怒的情绪,我非常理解,这就是类型文学带来的好与坏。
我的反抗持续了很多年,每年生日时我都在播报自己的年龄,这是我在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变化。振华系列并不是必须要以青春文学做结尾。我自己在跨入某个年纪后,会对未来有着关于文学、关于动画片、关于各类事物的理想,在兑现和实践这些当年的理想和承诺时,往前走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中青报·中青网:“振华三部曲”给人很多浪漫怀旧的感觉,这本书却谈了很多原生家庭困境、女性职场潜规则、医疗等社会现象,是因为你更有现实感了吗?
八月长安:有好多问题以现在我的阅历来讲是无解的,而且不仅是我,很多五六十岁的人依然无解。大家只是在不断解答它的过程当中,从来都没有一个终极答案。
我在《这么多年》下册抛出了很多问题,大家读书、阅读小说总是想要答案,不太接受只有问题、只给出一半解答的书。当初写《你好,旧时光》,我有很多“铁口断言”的话,第一是因为我非常相信,相信友情,爱,以及可能会有牺牲、只有自己坚持的正义;第二是因为我非常年轻。现在的我跟二十几岁的我相信的事情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少年时代的人相信就可以了,还没有到给出答案或者解决办法的时候。但是现在的我更想要给出解法,而不只是一个信念。
中青报·中青网:写作时故事取材或灵感来源于哪里?
八月长安:对现实生活的了解。写作的前提永远都是要先了解,不了解时会有很多想当然的东西。就像我小的时候看电视,觉得人的痛苦表现就应该是电视里面演的:说完一件事情后,手里端着的盘子啪一下就掉下来碎了。小时候没有经历过痛苦时,你看到的痛苦是电视画面给你的,直到有一天你自己没有带作业、不敢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你才知道,其实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走进去后被老师劈头盖脸骂一通,而是你在教室外面徘徊来徘徊去,在想“现在有没有一辆大卡车来撞我一下,我没有写作业啊”。
中青报·中青网:塑造书中女性形象时你有何考虑?
八月长安:大家会关注这些女性,是因为她们的确有非常复杂的一面。为什么大家觉得她们看起来都有点糟糕,故事里的陈见夏永远在跟她的妈妈、女班主任、女同学们斗争,而书里的一些男性,比如陈见夏的父亲、大扫除偷懒的男同学,他们理所当然地被这些冲锋陷阵的女人忽略掉了。
书里书外形成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读者一边说,为什么要把女性写成这样,将矛头对准女性,同时也放过了书里面的这些男性。容我自夸一句,虽然它造成了很多的误解和争执,但其实它成功了。
小说应该做的是呈现,而不是说教,不是在小说里振臂高呼。当小说摆出非常鲜明的、有点像课后参考答案一样的说教,小说就失败了,它可被解读的空间就坍缩了许多。读者需要空间、需要以不同的角度解读这个问题,有一些解答跟我的想法很接近,还有一些解答远高于我的想法。小说帮我做到了我自己思想高度也许达不到的事儿。
中青报·中青网:写作时有没有特殊的小习惯?
八月长安:在写得痛苦的时候,有的人会迎难而上,一直到写出来为止,而我会把它放下。转换思维、看完全不相关的书,有时候在写很难过、很悲伤的东西时,我甚至会去看一些搞笑漫画。人的大脑和心非常奇特,在你觉得这个地方写得不是特别好,需要想一想怎么办的时候,去做一点别的事情,可能就在洗碗或者打游戏的时候,灵感忽然间一下子冒了出来。
中青报·中青网:最近在阅读什么?
八月长安:最近在看《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挺有意思的,我已经看了1/3了。我真的很佩服荣格,他非常诚实、认真地剖析自己作为孩童时做过的一些与正统宗教无关、带有邪典性质的梦,包括他那个时候偷偷在阁楼上藏起了自己的“秘密朋友”——一个小玩具,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因此获得了一些隐秘的骄傲、认同,感受到了自我。荣格写回忆录的时候,年纪非常大了,他依然在回溯他的童年,去解决很多的问题。
中青报·中青网:相比于最开始写作,心境变化最大的一点是什么?
八月长安:这个真的很难讲,我觉得写作不是人生的全部。一个人从大学二年级到30多岁,她的变化真的超级大,甚至都不需要经历什么人生变故,只需要一点一点看得多了以后就改变了。我身为作者的那一部分,技术上的进步是有的。至于心境上的改变,只是正常地在生活、在长大。
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有一点点写作的能力,有这么一个横剖面被大家知道,被很多人看见听见,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余冰玥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沈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