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对文本符号的二次改造与“语言玩梗”大行其道,不禁让人好奇,互联网语境下,“不好好讲话”的魔力究竟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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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姜还是老的老”“我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上次”……不知何时起,一些无厘头视频的评论区,开始出现类似的语句。每次看见总会让人产生疑惑:它们似乎说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这类毫无意义却又挑不出毛病的语句,被人们戏称为“废话文学”。说的人故作正经,听的人既无语又好笑,甚至忍不住回击:“抛开内容不谈,你这话还蛮有内容的。”
“废话文学”方兴未艾,另一类“发疯文学”也以“琼瑶剧式歇斯底里”方式闯入人们视野。大家发现,在客服磨蹭推脱问题时,不妨用逻辑不明但情绪饱满的句子连环“轰炸”:“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又用话术敷衍我?我讨厌透了,有个发疯的猛兽在撕咬我的心,你在乎吗?你不在乎。”“发疯”成效显著,有人得以提前发货,有人要到了积压的押金,还有人收到店家“发疯文学”式回复,发货无法提前,但“用敷衍对抗敷衍”快乐无边。
明明可以在网上正常沟通,大家偏偏选择不好好讲话。在信息获取和观点表达日益便捷的今天,类似的“语言狂欢”频繁涌现。有网友调侃:“‘赛博’文艺界欣欣向荣,互联网文学层出不穷。”2020年,“凡尔赛文学”被收入《咬文嚼字》年度十大流行词;2021年, “废话文学”“发疯文学”“丫头文学”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为“互联网野生文学”目录再添浓墨重彩的几笔。
这类对文本符号的二次改造与“语言玩梗”大行其道,不禁让人好奇,互联网语境下,“不好好讲话”的魔力究竟在哪儿?
最初的“废话/发疯文学”,内含着人们戏谑、反讽与抵抗意味的阴阳怪气。过去“路遥车马慢”,信息承载量与传播速度都很低,寄信隔着万水千山,发短信要字斟句酌,人们恨不得一句话把所有事情讲完。互联网时代,看完某篇形式主义言辞空洞的文章,围观一个长达几分钟但内涵不超过两句话的无效视频,抑或是收到淘宝客服一串语句冗长却含糊其辞的推脱时,大家惊觉,原来互联网时代,早已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出于对低信息增量内容的不满,人们开始用语言予以反击。这一届年轻人偏爱“躺平”,消解无用信息的方式,就是用同样的“无意义”进行风险对冲。于是,“废话”或“发疯”式名言警句被改造出来,并活学活用于各类语境。“废话文学”的生产十分简便,把单位从分钟变成秒、用同义词西红柿替换番茄……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鲁迅先生学习,把说过的句子再说一遍,“你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废话,另一句也是废话”。
创作“发疯文学”也有秘诀:首先字数要多,从篇幅上震慑对方;其次忽略逻辑,让对方无法拿捏反击;最关键的是要质问,营造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对方无力招架,只能投降。甚至有人制作出“胡言乱语生成器”小程序,内含各类发疯/废话文学经典语录,可以一键生成转载,迅速跟上时代的潮流。
由此一来,“不好好说话”便演变成某种社交策略,“废话文学”“发疯文学”在本身语义之外,逐渐衍生出各场景独有的意义和情绪表达。面对朋友空洞的长篇大论,一句“除了内容,你说得都挺好”,就能以戏谑的口吻表达出某种不满,含蓄中夹着杀伤力,对方也不至于下不来台。用“发疯文学”催发货、吐槽游戏队友,在陌生人场景下消解语言沟通的距离和对立、冲突与戾气,有趣并明确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最初目标没有实现,也不过是图一乐。
有人在快乐之余不禁担心:“有话好好说,有理好好讲,当文本含义都被造梗和玩梗稀释,语言会不会变得空洞而浮躁?”
相对于“绝绝子”等网络热词折射出的语言匮乏,“xx文学”的二次创作似乎更具有创造力,可“废话文学”“发疯文学”信息密度很低,其本质也是另一类“无效信息”。枣树被年轻人当作有趣的文化梗,鲁迅先生在《秋夜》中却是以物言志,体现孤寂的心境。他对创作语言的精炼尤为重视:“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适度玩梗怡情,奚落可以对抗空虚,但不分对象、场合地过度沉迷用此类文体表达自我,或许也容易被人评价“无聊”。
现实生活里,大家并不会在文书或者合同中用“废话梗”或“发疯”,也很少干扰正常的生活工作秩序。网络平台上看似任性的“不好好讲话”,实则在“内卷”严重的当代社会,为情绪的宣泄与流动打开了一个出口,为平淡的生活增加调剂,“因为有趣,所以流行”。
“无意义”信息并非完全无用,戏剧化地颠覆常态,在滑稽的反差感中吐槽与自嘲,也是当代人的某种生活方式。当人们“不好好讲话”时,看似无意义的语句,或许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余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