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小花,高频出现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以下简称“COP15”)上。
10月11日,COP15在32名彝族青年演唱的《海菜腔》中拉开序幕。那未经雕琢、天然清澈、自由开朗、穿破云天的清亮嗓音,如山风一样,吹进人们的心中,让世界知道了彩云之南的海菜腔以及海菜花的惊世之美。
一生只与洁净、清冽湖水相伴的海菜花,对水质要求极高,是中国特有的植物。1984年7月,被列入中国《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名录》。在云南石屏县异龙湖、宁蒗县泸沽湖、大理洱海,都生长着这种根茎碧绿细长,头部小白花有淡淡清香的水生植物,当地老百姓把它作为生态蔬菜食用。
“不学浮萍漂四海,要学海菜根又深”。生活在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的先民,曾在异龙湖中打鱼或采摘海菜,一边摇着桨橹一边歌唱。海菜腔被传唱了几百年,绵长的旋律如海菜一样细长、柔软。绵延而来,循环而去,可以和远古的神灵唱和,也可以传播到未来。
10月11日,气势磅礴的哈尼梯田也出现在COP15开幕式的大屏幕上。云南艺术学院哈尼族大学生施晓悦代表云南青年,向世界讲述了哈尼梯田的稻作文化。
在元阳,从山脚到2000多米的高山之巅,绵延着19万亩梯田。1300多年来,哈尼族人民创造了“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田有多高”的奇迹。2013年6月,元阳哈尼梯田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是我国第一个以民族名称命名的世界遗产。
森林、村寨、梯田、水系“四素同构”的循环生态系统,避免了哀牢山区常常发生的水土流失,培育出100余种不同的水稻品种,成为水稻的基因库。哈尼族世代生活的蘑菇房围绕着梯田,桫椤、董棕、藤竹、番龙眼等国家一级和重点保护植物,懒猴、穿山甲、猫头鹰等上百种野生动物,也都围绕着梯田生存。
“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在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裴盛基看来,原住民心中,森林和大山“不只是神灵的概念,也是环保的概念”,“人与自然共存的关系,渗透在他们的生活中。”
裴盛基曾与蔡希陶先生在西双版纳建立中国第一个热带植物研究基地——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裴盛基有20余年的时间,与西双版纳的傣族生活在一起。他看到,傣族人把森林视为“村寨的神灵”。“有林才有水,有水才有田,有田才有粮,有粮才有人”。
景洪市勐罕镇曼远村,“不能肆意砍伐树木、不得破坏竜山(神山或神林之意——记者注)环境”被写入村规民约。村民祖祖辈辈保护下的竜山里,保存有望天树、箭毒木、龙果、香糯竹等120多种、3000多株珍稀濒危植物,以及10株百年以上的野生芒果树。这些民间的生态智慧,为当代科研人员开展雨林植物迁地保护、繁育和傣医药研究提供了经验。
在滇西北60多个村寨中调查,云南省社科院研究员杨福泉发现,生物多样性促成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传统知识积累的乡规民约、生态智慧又促进了生态保护和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行走在丽江宁蒗县拉伯乡云雾缭绕的大山里,杨福泉眼前是他未曾想到的景象:莽莽苍苍的森林,一望无际。
“国家实施长江上游天然林保护和退耕还林政策后,砍伐森林得到控制,然而长江上游两岸要恢复到原来森林茂密的状态,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时间。”杨福泉说:“拉伯乡森林覆盖率竟达到79%且大多是原始森林,其中有3.2万多株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
红豆杉因药用价值高,曾在滇西北遭到疯狂偷砍盗伐,但在财政极为困难的拉伯乡,不仅保住了这片红豆杉,还全部进行了登记造册。
每年6月,位于“三江并流”腹地的丽江老君山,漫山遍野紫色、白色、粉色的杜鹃花,环绕着清澈的九十九龙潭,来的人都惊叹“这天地所赐的人间福地”。
为这绝美风景出了大力的是玉龙县九河乡。
2009年,在北京三生环境与发展研究院的支持下,九河乡政府在河源村委会实施了一项名为“三生共赢”的项目。
项目建立了以社区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制定全体村民签字通过的封山保护条例,严格禁止砍伐树木、采挖野生药材、捕猎野生动物、开垦土地等;同时,建立村寨银行,设立村寨互助基金,在资金上扶持村民,让村民学会理财,学会自我管理、自我监督,提高生存能力。如果有破坏森林的行为,将限制其参加村寨银行的借贷,甚至不再享受任何外援项目,并处以200元以上的罚金。
在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郭净看来,“村民就是山的一部分,是森林的一部分,是资源的拥有者和保护者。没有村民的合作,外来人员连一棵树、一只鸟也保护不了。”
郭净收藏着一本画册,画册上的狮子、绵羊、金丝猴、老虎、兔子等动物,都是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雨崩村村民们画的。
尽管村民们抱怨熊、马鹿、猴子、兔子等动物给他们带来了麻烦,希望能够得到赔偿,但他们对动物的评价,更多的是尊重和审美。
比如,他们把雪山上并不存在的狮子放在所有动物之首,认为“狮子是雪山的象征,没有它就没有冰川”;同时“没有宝山就没有马鹿和老虎”;猴子吃包谷、拔麦子,但它“是人的化身”;兔子吃青稞苗,但“走在林中很好看”。
“动物之美,被他们一语道尽。”郭净说,神山信仰对村民的动物观念起到了决定性影响,他们对环境、山林、大地的认识,和他们对生命的认识是相互关联的。孕育生命的环境和众生互为依存,如同母亲和孩子相依为命。
“当我看见雪山的时候,我才对家园这个词有了触感。”郭净说。
曾有10年的时间,郭净在德钦县境内的卡瓦格博(外人叫作梅里雪山——记者注)做田野调查,历时4年写成50多万字的《雪山之书》,以口述历史和调查笔记的方式,呈现卡瓦格博地区的神山文化、民间传统文化在自然保护中的有益作用。
“这本书探讨的基点,是我们做环境保护实际上需要立足于当地人的参与,需要去了解他们对环境怎么看,而不只是我们外来人对环境怎么看。”在郭净看来,“大山不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更是思想和生命诉说的对象。”
“只有和当地人在一起,才真正理解什么是生态文明、山水文化。它们就活生生呈现在你面前。”郭净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文凌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