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小长假,广东东莞石排镇上的公园里都会聚集着一群年轻男孩,他们顶着颜色丰富、造型夸张的发型站在草坪中间,一旁的蓝牙音箱播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23岁的阿才摘掉平日做工时一直戴着的眼镜,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街舞。音乐声吸引了不少的路人,大家自发地在这群彩发青年周围站成一圈。“他们的头发怎么搞成这样?”人群里不时有人发出疑问,“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二流子’。”一位中年男人看着他们的发型直摇头。更多人则被阿才利落的舞蹈动作所感染,不住为他喝彩。
这几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20岁出头,分别来自广西、云南、贵州等地的农村。他们大都跟着亲人朋友来到东莞,在镇上的电子厂或是工地上工作。尽管家乡不同,口音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杀马特”造型。每逢节假日工厂放假,或者是发工资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就会穿上自己珍藏的个性服饰或家乡的民族服饰,去理发店吹个夸张的造型,再喷上鲜艳亮丽的颜色,三五成群前往小镇上的石排公园“炸街”——在公园里闲逛,吸引路人注意。
“杀马特”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10多年前,被称为“杀马特教父”的罗福兴当时在深圳的一家理发店打工,他为自己设计了与众不同的“洗剪吹”造型,并将这种造型称为“杀马特”,即意为“时尚、光鲜”的英文单词“smart”的音译。其夸张的造型在网络上风靡一时,引来无数的模仿者和追随者,他们大都是来自农村、在三四线城镇打工的年轻人。虽然随着审美的变化,“杀马特”早已淡出大众的视野,但在石排镇这座工厂林立的南方小镇,拥有如同孔雀开屏、刺猬硬刺发型的彩发青年,似乎从未消失。
今年27岁的寒少算是彩发青年里年纪比较大的。他来自四川达州的小村庄,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种田,大多数时间由奶奶照顾。11岁的时候,他跟着父母来到广东生活。当时正是“杀马特”流行的年代,寒少也开始跟朋友尝试这种造型。去理发店做头发时,一般要先花上20到40分钟用力把头发扯起来,不断用发胶定型,达到头发立起来的效果。回忆起这个过程,寒少提到了疼痛感:“就像是用橡皮筋用力扎头发,头皮被一下下拉扯着。”但这种发型一般只能保持4-5天,直到下一次洗头的时候,发胶和颜料会被水冲去,夸张的发型也不复存在。
尽管只是“一次性”的,并且花费是正常理发的两倍多,但寒少还是坚持在节假日到来前做好造型,精心打扮。他认为,只有在头发上喷上五彩的颜色时,他才会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更多人的关注。而被关注、被包围的感觉让他找到了自信与活力,那是他在以前农村生活与现在工厂流水线工作中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与自由。
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彩发青年的造型已不像从前那样流行,石排镇的环境也在发生着变化。工厂的数量变得更多,新修的街道上偶尔有摩托车飞驰,带起一阵阵扬尘。曾经时髦青年聚集的溜冰城也在去年停止营业,即将被新的工厂所取代。大多数彩发青年离开了石排镇,或是剪掉了自己五颜六色的头发,变回“普通人”继续生活。
苗族姑娘小兰曾经也是彩发青年的一员,她来自云南,几年前跟着亲戚来到东莞打工。她坦言以前做头发最“疯狂”的时候,有次光是接头发就花了2000元,结果因为理发师技术不佳,过了不到一周就全拆了。她也曾顶着一头彩发到石排公园“炸街”,吸引许多路人的围观和搭讪。
如今小兰已经恢复一头黑发,在镇上一家工厂做手机壳,每个月全勤的话能挣五六千元,她还利用业余时间在社交媒体上为老乡设计的民族服饰“带货”。她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挣钱,老家的3个弟弟妹妹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一小片土地的收成已经支撑不了学杂费等开支,她每月的大部分工资都补贴了家里。“我自己出来打工没关系,但弟弟妹妹们一定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来。”小兰说。
2019年,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将“杀马特教主”罗福兴重新带到人们视野里。不同媒体联系到石排镇的彩发青年,对他们进行采访与拍摄。罗福兴和很多人一样,也离开了东莞石排,他开始学习运营网络社交账号,与艺术家和媒体合作,探索“杀马特”在当今社会语境中的存在方式。
在广州市风池村,罗福兴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单间,偶尔做场直播,和观众聊天,有时也带货。他的桌上摆着客户给的牛肉酱、豆豉酱,卖出去1瓶他能赚5块钱左右。除了偶尔拍视频或参加活动需要以外,罗福兴已经很少在日常生活中做“杀马特”发型了。
今年年中,寒少也搬到惠州生活,很少再做彩色头发了。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刺猬头”的造型,但对他来说,吸引眼球的炫丽造型似乎只属于那个被工厂包围的南方小镇。而那些留在镇上,渴望被爱的年轻男孩女孩,也将继续在他们的小小“游乐园”里,找寻着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肖晓蓉 摄影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