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在过去是医学问题,现在还是国家生物安全问题。在生物安全里,防控重大新发突发传染病名列第一。”中国工程院院士、南开大学公共卫生与健康研究院院长徐建国在近期举办的天津论坛之“城市可持续发展背景下的公共卫生安全”分论坛上说。他指出,传染病的趋势在发生变化,过去,传染病主要是由于贫穷和不卫生引起的,而现在的传染病主要与生态和人类行为改变相关,但追根究底,传染病问题其实大多是人与微生物如何和谐相处的问题。
如何理解传染病的发生?徐建国解释说,第一次卫生革命前后,人类大幅度改善了贫穷和不卫生的状况,然而传染病却并没有就此消失。随着人口增长、城市化、国际交流增加、土地开发、边远地区的雨林开发、人与动物宿主接触的机会增加,传染病种类有增无减,传染规模也更加庞大。“如果说过去的传染病是‘天灾’,现在的很多传染病可以说是‘人祸’。”徐建国总结说,“很多传染病的暴发是人为原因造成的,与人类的社会行为和个人行为相关。”
徐建国介绍,他和几个研究团队合作,几年前完成了一项动物源性病原体及其致病性的研究,研究病原体如何在人、动物、媒介昆虫之间传播。研究团队在2017年12月发布的报告中指出,中国存在17种新的传染病暴发风险,其中包括西尼罗病毒、寨卡病毒、山羊无形体病毒,以及类似SARS的新发冠状病毒。研究还提到,在过去的39种新发传染病中,有15种与媒介相关,包括SARS病毒、新型布尼亚病毒、山羊无形体病毒等。
徐建国认为,中国传染病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可以总结为三点:经济卫生敏感型传染病得到有效控制;行为、生态型传染病有增长趋势;出现了一些新的传染病。
他介绍说,目前传染病产生的原因有很多:一些传染病的发生是因为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病原体变异也会引起一些传染病流行;还有一些是输入性传染病,例如黄热病、寨卡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裂谷热、非洲猪瘟等。有些传染病的发生与生态相关,例如人粒细胞无形体病毒和新型布尼亚病毒;有些传染病的发生与野生动物相关,例如SARS、人粒细胞无形体病、新型布尼亚病毒感染;有些传染病的发生与社会行为相关,例如由于不健康的饲养模式和销售模式引发的禽流感,不健康的养殖模式导致猪链球菌感染,果子狸产业引发的SARS,以及大肠杆菌O157感染和布鲁氏菌病等;有些传染病的发生与个人行为相关,例如HIV、梅毒,以及由于对病猪处理不当导致的猪链球菌感染,和由于对病禽处理不当、活禽销售不当导致的禽流感等;大规模食品供应模式也会导致相关传染病,例如2010年欧洲暴发产志贺毒素大肠杆菌O104:H4引起的疫情;还有些传染病是因为新的病原体诞生,例如SARS、新型布尼亚病毒感染、山羊无形体感染、蜱传病毒等。
新的病原体包括已知病原体的新血清型、基因型,以及新发现的已知病原体的新的宿主动物。徐建国介绍,我国目前发现新的病毒和病原菌的基因型、细菌和病毒新的血清型,合计在100种左右。
新的病原体还在不断地被发现,同时还有被忽略的病原体,以及未知细菌和未知病毒。“人类分离到的病毒,不到病毒种类的1%,99%的微生物是人类未知的。人类分离到的细菌,远远低于细菌种类的1%。”徐建国说,“估计野生动物大约携带133万种病毒,其中约54万-70万种对人具有致病性。青藏高原旱獭、秃鹫等野生动物,每种可携带大约400-800种细菌,其中至少40-50种已知细菌对人是致病的。藏羚羊肠道细菌的99.8%以上是未知的。西班牙科学家估计,世界上可能存在10的12次方种原核生物,其中主要是细菌。学术界正式命名的细菌仅有1.5万种。我们生活在微生物的世界里,人类和微生物的关系,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2020年2月14日召开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二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从保护人民健康、保障国家安全、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高度,把生物安全纳入国家安全体系,系统规划国家生物安全风险防控和治理体系建设,全面提高国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今年4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正式施行。徐建国表示,在国家生物安全中,防控重大新发突发传染病是第一位的。
国家安全四大新兴领域包括:太空安全、深海安全、极地安全和生物安全。出于对极端环境生物安全的考虑,徐建国认为,应该对深海和极地安全进行重新审视。
在地球生物圈中,海洋生物圈占总体积的90%以上和总面积的70%以上。徐建国认为,深海微生物资源、深海病原微生物及其致病性与致病机制的研究,既是国际上深海生物研究的前沿方向,也是各海洋强国进军深海的重要关切,隐含着各国深海生物安全和重大战略资源利益。
极地是国家的“战略新疆域”,有着现实和潜在的重大国家利益。极地环境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冰冻圈退缩加剧,大量病原微生物“解冻”。“全球冰川不断退缩,一些封存的病毒和病菌正在悄然释放。”徐建国说,地球覆盖着约1600多万平方公里的冰川,占大陆面积的11%。全球每年从冰川融水中大约释放出10的17次方-10的21次方个细菌和古菌细胞,病毒样颗粒物大约有10的4次方-10的9次方个/毫升。2001-2006年,我国年均冰川融水径流量为795亿吨,估算我国每年从青藏高原冰川融水中释放病毒样颗粒有10的20次方-10的26次方个。
“过去研究病原微生物,往往是在某种传染病发生之后开始的。因此,人们说我们是‘马后炮’。新冠病毒对人类的危害太大,所以,我们需要主动预防未来可能发生的新发传染病。主动预防,把防控工作开展在新发传染病疫情发生之前,把传染病对人类的危害降到最低程度。”徐建国说,应该开展反向病原学研究,通过发现和研究未知微生物,评估这些未知微生物的潜在公共卫生意义,提出未来可能发生的新发病原体目录,提前采取防控措施。他同时强调,预防传染病,最重要的是保持人与环境、人与微生物的和谐。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