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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米57，一次“比较好但不完美”的展现，让1994年出生的朱亚明和他的东京奥运会银牌被载入中国田径的历史，这是中国三级跳远运动员在奥运会赛场上的历史最佳战绩，是朱亚明此前从未企及的距离，也是对6年前那个从高校一头扎进专业队的大三学生“任性追梦”的回应。
不同于国内其他专业选手，朱亚明从21岁才开始正式接受专业训练，在2015年加入辽宁田径队之前，他是校园里横空出世的“扫地僧”，是不少专业选手口中“天赋异禀的人”，那时，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正踌躇该不该拿人生冒一次险。
朱亚明家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大杨树镇，不同于地下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林间琳琅的名贵药材，小镇的生活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头，无论是地域的边界还是时间的轮廓。长着1米91的大高个儿，朱亚明同样看不见远方，“看不到外面广阔的世界，自然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人生变得不平凡。”
考大学是家长为孩子盼的出路，“不期望能考上‘985’、‘211’这些名校，考上个一本就很好了。”朱亚明把希望寄托在体育上。但对体育生而言，选择专项一直是难题，“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他觉得，“不是我选了三级跳，而是我被三级跳选中了。”
一次立定三级跳远的训练中，他正和队友较劲儿，“我跳不过他，就想了一个投机取巧的方法，趁他不注意，我加了两步助跑，很轻松地就赢了他。”这个小动作正好被体育老师马仁良看到，朱亚明原本以为会遭到训斥，结果老师认真地建议，“专项就选三级跳远，要不清楚，上网查查视频跟着练吧。”
看似仓促的开头却引出了一条越走越宽的路。朱亚明以14米35的成绩在专项上拿了满分，顺利考入沈阳体育学院，幻想着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体育老师，“每天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跑跑跳跳，安安稳稳地生活应该很快乐。”
当时，沈阳对朱亚明来说是真正的大城市。此前来沈阳上学的发小带朱亚明“转了整整一天”，他感叹：“沈阳真大，一天都逛不完，咱们镇子坐车20分钟就逛完了。”可发小告诉他，这仅仅是沈阳的一个区。那天，朱亚明感触很深，他感觉自己的未来可以追求一些不那么安稳的事。
一次校运会，让朱亚明看见了可能。作为入校的新生，他被动员报名参赛，结果出人意料地拿了冠军更打破了“传说中沈阳体育学院尘封了20多年的校纪录”，15米35的成绩还达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平。学校里，有不少同学是从专业队进入高校的选手，他们很难相信，达到国家一级的朱亚明只是一名教育学院的学生，“当时我不清楚国家一级的意义，之后才了解到，这是很多从小练三级跳的选手一直努力的目标。”
校运会后，不断有人建议朱亚明可以走专业运动员的道路。他当成打趣，“我都虚岁22了，怎么还能当专业运动员，人家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勤学苦练的，我现在才开始，练不了多久就到退役的年龄了。”但肯定的声音多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愿望也浮出水面，“试问有哪个体育生不曾幻想自己能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站上国际赛场，为国争光呢？不得不承认，以前的我只是不敢正视这种念想。”
朱亚明决定相信自己的天赋，他进入到沈阳体育学院竞技体校，注册成为一名田径运动员，经过半年多的训练，成绩很快达到15米97，眼见马上突破16米，他却被竞技体育的低谷给了当头一棒。2015年的比赛中，他连续跳出15米20、15米30，当时可以跳这个成绩的选手，“全国一抓一大把”。连续失利令他收到了竞技体校的最后通碟，教练觉得他不适合竞技体育，让他回去好好读书，争取顺利毕业，找个安稳的工作。
被召唤出的野心刚刚跳动就要归于平静？面对竞技体校的通知，朱亚明忍不住哭了，泪水的滋味尽是不甘。“我觉得我可以，我还有很大的潜力没有被挖掘，我应该去省队接受更好的训练。”去省队意味着要放弃学业，对于当时已经大三的朱亚明而言，这个决定看似有些负气、有些头脑发热，父亲希望他读完大学再追梦，“现在放弃太可惜”，但在他看来，“竞技体育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一桩大事儿，老师和同学都不敢给意见，偶尔有人试探着问他：“亚明，练不出来怎么办？”
“练不出来我就回家跟我爸种地，总归饿不死。”权衡了小半年，朱亚明打算孤注一掷。但最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该去哪儿练呢？他本想优中择优，可田径场上的前辈却告诉他：“挨个儿去试吧，哪儿愿意留你，你就从哪儿开始吧。”
辽宁田径队成了朱亚明的落脚处，单是设施更加全面的体能馆就让他重燃斗志，“很多器械一开始我都没见过，不会用。”但他注意到，身边的队友都比自己小四五岁，他是一名“老将新兵”，“他们都十七八岁，跑得比我快、力量比我大，就是跳得没我远。”朱亚明迫切渴望成功，他很清楚，自己从事专业体育时间较短，底子薄、体能差，所以每次训练结束后都去加练，结果，每一步积累都起到了作用，经过不到10个月的训练，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全国田径锦标赛冠军，成绩为16米97。
突破比想象中快得多。曾经对达级一无所知的朱亚明如今思路清晰，“在国内，达国家一级，其实已经淘汰了90%练三级跳远的人；到16米4又是一个坎儿，只能留下2%-3%的人；要是16米85，就仅有1%的人能达到这个水平，能突破17米的人就更少了。”
2017年天津全运会，朱亚明接受专业训练不到两年，当时董斌已经在里约奥运会上夺得铜牌，为中国队实现了该项目奥运奖牌零的突破。同场竞技的朱亚明决赛第二跳就跳出和董斌相同的成绩17米23，虽然最终未能夺冠，但朱亚明已经在赛场上“横空出世”。
可朱亚明依然很着急，在国内赛场展现的实力，并不足以让他能轻易得到国际赛场的舞台，“以前成绩不够稳定，很多专业的国际赛事不会邀请我，我也没有和国际高手竞技的舞台。”他回忆，2019年后，中国田协专门为他争取参赛的机会，直到国际田联世界挑战赛芬兰站上，他跳出17米36的成绩夺得冠军，才得到国际田联的认可，“开始主动邀请我去参加高级别赛事。”
这几年，他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各方面的知识，也疯狂压榨着自己身体里的余力。像要补一部已经播放过半的剧，他把节奏调至3倍速，走路快、吃饭快、训练快且不断加量，尤其奥运会前，他让自己看起来不知疲倦，却在深夜里常常思绪活跃到无法入眠，他记得，奥运会决赛前一夜，心跳声急促且清晰，他控制不住心跳的节奏，像体能师一度无法掌控自己。
比赛当天，他确实发挥不稳，虽然第二跳突破了个人最好成绩，但迅速被其他选手反超，他心底有声音觉得“突破自己就好”，但在第五跳起跳前，6年前那个孤注一掷的朱亚明又闪现出来，“心无旁骛，奋力一搏吧”。他把自己全力扔了出去，再次刷新个人最佳成绩，却没达到心里的预期，“突破亚洲纪录”，他给这跳打了60分，并强调“这不是凡尔赛”。
一旦较劲，朱亚明就很难停下来，他把打破亚洲纪录的任务留到全运会，当谁都无法让他慢下来时，伤病出现了，冲刺到趋于极限时，肌肉撕裂的感觉在警告他，“重新调整心态，不然梦想可能戛然而止。”全运会，朱亚明惨淡收场，但对于更长远的未来，他却收获了成熟。走路时，他开始学着和大家保持步调一致，“偶尔还是冲到前面”，吃饭、训练和生活也逐渐放慢了节奏，“如果有机会选择一个充满挑战、不平凡的人生，谁会甘于平凡呢？”朱亚明当年作出了选择，现在得学会怎么能走得更长远些，为了他的新目标——突破18米，打破世界纪录。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梁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