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答应我,要从南国邮来一个潮汕铁枝木偶,但入秋已久,盼到冬天,雪花簌簌直下,仍没有实现我的愿望。风儿的声音被一团团白气裹挟着从我的耳畔划过,雪地的娃,滑雪,滚雪球,堆雪人,一切杂念都置之脑后。
那天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捧起的白雪仿若一只蝶悄然栖落在手上。父亲电话里头说过,潮汕的木偶着古装、穿战袍,应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忽然,我灵机一动,切了胡萝卜、洋葱,拿来大蒜和玉米粒,慢慢镶嵌在雪人身上,弹珠做成雪木偶的眼睛,活灵活现,这是我心中的雪木偶,也是我最感兴趣的。耳畔响起沙沙声,猛一抬头,原来是支教老师颤颤巍巍路过,他瞧了瞧我的雪人,面带笑容,竖起了大拇指,我向老师招手示好。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升起,上学途中,起初墨汁般的夜,黏稠的黑暗缠绕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只记得长长的风流淌着看不见的白点。渺茫间,我的脚踏入雪堆里,没想到那么深。没走几步,我发现一只脚深陷雪坑,吓得脸都变煞白了,有刀割的锐痛感。无论怎么用力挣脱,都无法拔出。我神情恍惚地喊:“有人在吗?”天还灰蒙蒙,大雪恣意咆哮着奔涌,唯有远处的风儿阴森森地回应我。心生恐惧,感觉大腿好像叛变的逃兵,已投靠雪地似的,像树根坚固地长在土地里,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拼命挣脱,在布满荆棘的际遇里,在沉入低谷之际,我想起了雪木偶,它那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我,勉励着我前行,心底的灰烬里蓦然亮起一点幸运的火星。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男子汉,胆子练大些。”万分焦急之时,有一阵走路的声响——我的老师出现了。他举着拐杖,投来慈爱的目光,动作麻利,他蹲下来,帮我把雪推开,双手快速交替着,好像挖地道一样,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我紧张的脸涨得像朱红的釉彩,腿渐渐可以挪动了,老师嘱咐我要慢慢拔出,已经被冻得麻木,一股寒流向身体的血液。终于成功挣脱雪魔的束缚,老师举着拐杖,雪堆中,我的一条腿麻了,动弹不得。得救了,我感动得眼角有几滴晶莹,老师累得气喘吁吁,我看着心疼。几周前老师去家访,摔伤了一条腿,雪地里,此刻两人合起来,只有一双腿,互相依偎,却走得十分安稳与坚定。老师说,我的腿也是他的,希望我替他走得更远。
路上,老师说:“这雪呀!磨的是人的意志。”我点点头。老师又说,我的作业经常马虎应对,真不应该。我害羞地低着头走,脸微微发烫,久违的羞愧在五脏六腑里抓挠,痒痒的,抓挠出心底那一滴泪。老师叹气说:“书不读,长大了,可要走比今早更可怕的雪路呢!”此刻,我心生悔意,透着温馨的话飘至心头,我暗下决心,要把书读好。那些雪花敛成亲切的形状,在心中留下爱的叠影。一翦眸光相遇雪花,优雅漫舞,栖在窗上的清风,眠在眼中的彩虹,开在梦里的雪花,伴我走向那片熹微中醒来的雪地。
后来,父亲答应我的潮汕木偶,终于寄来了。原来父亲早已不在广东,他翻山越岭,走过一道道山路,扶贫之路,父亲坚信走得通,且走得顺。那潮汕木偶,是有一次父亲去广东考察买下的,但工作繁忙,一连几个月忘记寄出。我为父亲成为脱贫攻坚普通的一员感到自豪与荣光,这潮汕铁枝木偶是父爱的缩影,陪伴在我身边,足以温暖我的雪季。
张海瑜(26岁)广东汕头市龙湖区立才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