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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2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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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与北京城

辛酉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12月20日   03 版)

    2016年4月17日,北京,永定河。 视觉中国供图

    2021年7月20日,北京,潭西胜境景区,位于积水潭桥西北。 视觉中国供图

    2021年5月23日,北京,通州运河2号码头。 视觉中国供图

    2021年9月20日,北京,一场大雨后,莲花池公园蓝天白云,美不胜收。 视觉中国供图

    通州燃灯佛舍利塔。此照片是1860年英法联军攻打北京城时,随军记者费利斯·比托拍摄的,也是北京最早的照片之一。燃灯佛舍利塔位于通州旧城北门内,乃镇河之塔。此塔当时是通州的地标建筑,清诗“一支塔影认通州”流传至今。

    1946年,一名老者在北海太液池冰面上滑冰,他虽已须发皆白,但身手不凡。

    20世纪初,通惠河上的摆渡船。

    唐鲁孙先生是老北京人,他撰著描写老北京生活的文章在海峡两岸有大批读者。但有时他所写出于耳食,不禁推敲。一篇文章中他写道,永乐时太庙的树总种不活,是太庙土不好,于是拆了皇城东北角外面一片民房,把民房好土换到太庙,太庙土堆到民房位置。堆了太多沙土,民房的位置地名就叫“沙滩”了。否则皇城周围没有河流港汊,哪来的沙滩呢?如果他所说成立,沙滩附近还有个地名“骑河楼”则无法解释。实则是明清皇城位置附近,在元代就有河流。

    有人说,城市建造首先要考虑水源,所以世界上著名大城市往往依河而建。我国古都开封、洛阳旁有黄河,南京在长江之滨,西安八水环绕;外国伦敦有泰晤士河,巴黎有塞纳河,纽约则有纽约河。北京左看右看,周边没有叫得响的河流湖泊,所以北京是建城史上的例外。

    北京没有被水滋润吗?不,只是很多人包括唐鲁孙这样的北京通,已不知历史上北京河、湖、泉、井星布。在他们心目中,北京是一座缺水的城市。这也对,这两者都是现实。这两个现实交织成北京和水的故事。

    水乡北京

    (元大都)“右拥太行,左注沧海。抚中原,正南面,枕居庸,奠朔方。峙万岁山,浚太液池,派玉泉,通金水,萦畿带甸,负山引河。壮哉帝都,择此天府。”——(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漫长的地质年代里,燕山山脉和太行山脉逐渐隆起,在山脉交接处形成了一个名为“北京湾”的海湾。

    约260万年前新生代第四纪开始,5条河流从燕山和太行山中奔涌而出,流入“北京湾”,它们携带的泥沙、砾石不断沉积,形成了北京小平原,也形成了太行山、军都山、燕山环绕拱卫北京的地貌,和永定河、潮白河、温榆河-北运河、拒马河、泃河-蓟河五大水系滋养北京的格局。

    3600多年前的一天,周武王消灭了商纣王,还顾不上登基,便将黄帝的后人分封到蓟城(今北京广安门地区)。这就是《礼记·乐记》记载的“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蓟城是北京地区最早出现的城市,坐落在永定河(古水)水系两条河流交汇处。永定河为蓟城提供了水源,成了北京的“母亲河”。黄帝后人前往蓟城时,“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礼记·燕召公世家》),燕国的首都在今北京房山琉璃河,恰在蓟城西北。后来燕灭蓟,将国都搬到蓟城。之后2000多年间,不论叫燕都还是广阳、涿郡、幽州、南京、中都,蓟城所在区域始终是北京地区的城市中心。周边的河流、湖泊也始终为生活于斯的人们提供着不竭的水源。

    汉献帝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漫漫黄沙中,大谋士郭嘉向曹操献了人生最后一计,北击乌桓需兵贵神速。此前已被曹操消灭的袁绍之子袁熙、袁尚投奔东北少数民族乌桓,引乌桓兵劫掠幽州。在郭嘉力排众议支持下,曹操亲征乌桓。为顺利运送战略物资,曹操下令在今北京东南开凿两条渠道,一条引呼沲河(今滹沱河)水入泒水为平虏渠,一条引泃河水入潞河为泉州渠,最后两条渠道通入大海。

    这两条北京地区最早的人工运河,虽然自曹操得胜后即弃用,但自它们开始沟通北京与东南地区的人工河和自西北山区而来的河、泉,一东一西共同构成北京和水的故事中最重要的两部分。一个贡献了水源,一个便利了交通。

    经过三国两晋南北朝的混乱,隋再次统一中国,也再次向辽东用兵。隋炀帝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大运河北段永济渠修到涿郡,成为向辽东运送战略物资最重要的通道。隋炀帝战败,但永济渠自隋唐至辽金始终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公元1122年,在宋、金夹击下,辽天祚帝北遁大漠,宋人在太宗征辽失败140年后收复幽州。天祚帝没能像他的高祖母那样用自己的名字为北京留下一条萧太后运粮河。他只有眼睁睁失去大辽五京中的南京,也失去延芳淀(今通州南部)这个方圆数百里的巨大淀泊猎场。

    每年春季,在这片水草丰茂的湿地,辽国皇帝放海东青擒天鹅。天鹅被刺鹅锥一下取出脑子,这鹅脑是对海东青最好的犒赏。大辽皇帝悠游飒爽的好日子没了,宋人一雪前耻的快意也没维持多久。3年后,金兵攻占燕京,又两年灭亡北宋。再28年,金海陵王迁都燕京,北京开启此后800多年建都史。

    海陵王完颜亮不满足金朝疆土只到淮河沿线,他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时,北京从宋辽对峙时的边界,成为金国的中部地区。远离了前线,不必过多担忧战事破坏城池,金人可以放开手脚营造一座规模宏伟的都城。

    金中都和以往一样仍建于蓟城故地。据记载,蓟城故地有泉自平地涌出,随着泉水不断涌起形成巨大湖面,湖面遍植莲花,称为莲花池。金中都建在莲花池东,从莲花池流出的莲花河穿中都而过,成为重要水源。营城之外,金人还在中都东北白莲潭修建离宫。为保证河南、山东对中都的粮食供应,金人修复延长了永济渠,在中都开凿了新运河。金人也曾多次试图引永定河水入运河,解决运河承载力问题,但均告失败。几十年后,会有两个邢台人,在金人离宫上创造一座新城,破解金人运河引水的难题。他们将奠定此后北京的城市格局。

    蒙古铁蹄灭亡了金朝,破坏了金中都,一座崭新、震惊世界的城池即将诞生。

    如今,首都博物馆陈列有一尊僧人坐像,这位面带笑意的僧人,是元初重要政治人物海云禅师。某天,他向还是皇子的忽必烈推荐了深研“易学”,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的子聪和尚。忽必烈欣赏子聪,要他随在身边,子聪和尚就成了元初重臣刘秉忠。

    忽必烈决定定都中都,由刘秉忠主持修建。是在金中都城址扩建,还是另择新地?刘秉忠最终以金代白莲潭离宫为中心,建造了一座新都市——元大都。这个方案将都城水源从2000多年来主要依靠永定河水系,变成依靠高粱河水系为主。高粱河水量够不够?保证大都日常生活的南粮如何运进来?都是急需解决的问题。刘秉忠想到在邢台老家丁忧时教过的学生,曾向忽必烈进献“治水六策”的郭守敬,或许可以担此重任。

    郭守敬接手大都水利工程后,先想到的方案是,从高粱河上游京西玉泉山引泉水增加高粱河水量。北京西部山区自古多泉水,从辽代开始,便依泉水建造了清水院等众多寺庙。金代更有“西山八大水院”,每座寺院都有泉水涌出。清代京西海淀泉宗庙内就有大小28处泉水。清代乾隆帝为玉泉水题“玉泉趵突”四字,列入燕京八景,也可侧面印证玉泉水量。但一座玉泉水量终究有限,并不能满足航运需求。

    玉泉引水计划失败后,郭守敬对大都周边进行了详细考察,发现京北昌平神山(今凤凰山)白浮泉水量更为充沛,于是他以白浮泉为源头,修建白浮堰导入瓮山泊(今颐和园昆明湖前身),再汇入积水潭(金代白莲潭),与南来的河道相接,成为惠及京师800年的新运河——通惠河。白浮泉、虎眼泉、马眼泉、龙泉、一亩泉、冷水泉……或喷薄或涓涓的百十条泉水次第进入白浮堰,汇成奔涌银浪,冲到瓮山泊,冲进积水潭,撑起大都帆樯竞秀、舟舸密集的非凡景象。这既有赖郭守敬高超的水利设计技术,也要感叹大都泉水之胜。

    明代北京城市面积缩小,城址南移。进入积水潭的部分河道被包裹在皇城之内,运粮船无法通过,漕运终点退到东直门附近。东直门附近的许多粮仓,海运仓、南新仓、北新仓等都是运河终点东移后所建。

    清代北京城市格局与明代无大变化,只是清人更爱园林,在明京西众多私家园林基础上,修建了“三山五园”(万寿山、香山、玉泉山,颐和园、静宜园、静明园、畅春园、圆明园)皇家园林建筑群。这些园林充分利用京水资源,将昆明湖等湖水圈入园林,模拟清帝数次南巡所见园林景物,为帝都营造出江南风光。

    如上,怎能说北京没有被水恩泽呢。

    四时游赏

    然都人游踪,多集于什刹海,以其去市最近,故裙屐争趋。长夏夕阴,火伞初敛。柳荫水曲,团扇风前。几席纵横,茶瓜狼藉。玻璃十顷,卷浪溶溶。菡萏一枝,飘香冉冉。想唐代曲江,不过如此。——(清)震钧《天咫偶闻》

    宏观叙述之外,北京四季之中都有与水相关的活动。水为北京居民带来无限乐趣。

    明朝士大夫,二三月间,退食归家,便会邀上三五好友,迎着和煦春风,步出东直门寻满井方向而去。将至满井,一眼望去,最先感知春天的垂柳,枝头已是丛丛翠色。乘轿、骑驴,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满井泉水永远高出井沿,泛着细鳞样波纹,倾泻而下。人们在这儿品茗,饮酒,唱歌,看远处新萌寸许的麦苗、低翔的鸟群,任春风拍打面颊。满井边的春天,被明代性灵派大文人袁宏道写成《满井游记》,使今人尤能体味当时情景。这是北京春天该有的样子。

    时至端阳,已然夏初天气,帝王要在皇家禁苑(今北海、中南海)赛龙舟。皇帝坐在巨大龙船上,看着健儿们击鼓摇橹,离弦箭般飞驰冲刺。自唐宋开始,这种称为“金明争标”的活动,就是皇家端午必备项目。其不同于一般的游艺,更是一种军事操练。

    过了端午,天气渐渐炎热。清代的皇帝要乘坐龙舟,经过高粱河到西郊园林避暑。北京市民也举家到高粱河畔纳凉。海淀镇的水面长满荷花,人们用菡萏酿莲花白,成了京师特色莲花白酒。喝这种酒时,为增加乐趣,还要截一段荷茎插入酒中,吸吮酒浆。似乎通过中通的荷茎,酒便不再酷烈,更能增加几分清爽。

    南方来的粮船,只要看到通州城中、大运河畔高耸的燃灯塔,就知道已经到达北京,可以松一口气,交过粮食还能在京城快活几日。当粮船行至二闸,早有穷人家孩子跳入河水,船上人抓一把铜钱扔到河中,这些水性颇好的孩子会一下沉入水底,摸到铜钱再浮出水面,胡噜一把脸上的水,将铜钱高高举起。船上人喝一声彩,铜钱做了对孩子表演的嘉奖。

    明清时,粮船已无法到达什刹海,这里便成了寺庙林立,供城中居民游赏消夏的所在。吹吹风、看看水,吃着用冰块镇好,用湖中鲜莲藕、菱角、鸡头米制成的冰碗。这是北京夏天该有的味道。

    中元节,天气清爽,什刹海边的寺院忙着做盂兰盆法会。晚上,城中百姓会把纸扎的河灯放入湖中,寄托对亡人的追思。

    秋气渐深,京西稻已成熟,海淀上庄镇的农人,忙着采收《红楼梦》中的“御田胭脂米”。北京本不产水稻,爱好科学的康熙帝南巡带回稻种,先在皇家园林中试种,待技术成熟,便交给水源丰沛的海淀种植,成了北京特产。

    海淀丰沛的水源,除种稻,还为极费水的染料生产提供了条件。海淀蓝靛厂是生产靛蓝的所在,除了靛蓝还为皇家制作专门印染黄袍的染料。这种染料由黄栌树皮提取而成。为保证染料供应,西山遍植黄栌。再往后,黄袍退出历史舞台,去西山看黄栌树“霜重色愈浓”的红叶,这是北京秋天该有的项目。

    冬天,河面已经上冻,在清代与赛龙舟同样重要的冰上军事演练开始了。还是在三海(北海、中海、南海),这次皇帝坐在大冰床上看勇士冰嬉。冰嬉分为三种:抢等(速滑)、抢毬(把毬踢到空中,抢到者得胜)、转龙射毬(众人组成队伍,用箭射悬在门上和放在地下的毬)。普通市民不参加冰嬉,也会滑冰为乐。到民国时,每年冬天什刹海都有一银髯老者,穿一身黑衣滑冰,花样众多,可以轻松在冰上来个朝天蹬,好像现在花样滑冰运动员。这是冬天北京该有的乐趣。

    传说里的现实

    刘伯温奉旨修造北京城,制图表设计了一座哪吒形。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怒恼了龙王与龙婆,下了毒手,把北京所有的泉水都给运出了城。——现代北京琴书《高亮赶水》

    北京有一个流传很广的建城史传说,是关于北京和水的故事。

    话说永乐皇帝要定都北京,便让刘伯温、姚广孝两个人设计建造。当时北京是苦海幽州,住着孽龙一家,人类无法生存。于是刘伯温、姚广孝把北京按照哪吒的样子,建成了“八臂哪吒城”。有哪吒镇着,孽龙只好退回山里。但孽龙的儿子并不甘心,变作一个老翁,让媳妇变成一个老婆,一双儿女变成两只水篓。龙公龙婆把两个水篓放在独轮车上,来到北京。龙子变的篓装甜水,龙女变的篓装苦水,把城里所有水都装走,径直出西直门而去。刘伯温派高亮拿着枪追老龙,看到老龙就把水篓扎破,转头就跑,千万别回头。高亮追上老龙,一枪扎破龙女变的苦水篓,还没等再扎,龙子变的甜水篓就跳入玉泉山,所以玉泉山的水特别甜。高亮赶紧向回跑,眼看到了西直门,没留神回头一看,就被大水卷走了,而之后北京城里只有苦水。

    老龙和龙子不甘失败,又要水淹北京城,被姚广孝擒住,关在井里。老龙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姚广孝说,井边的桥什么时候旧了,你就什么时候出来。然后给这座桥起名“北新桥”,老龙永远也无法出来了。

    传说中,水和他的化身龙,给北京找了不少麻烦,一会儿没水,一会儿又发大水,即便能吃到水,还是苦水。故事最后表达了人们希望能够降服龙降服水的愿望。相对水对北京的恩泽,水和旱给北京带来的问题,也同样真实。

    先说北京的水质。历史上北京虽然不缺水,水质却不好,含盐度较高,比较苦。但北京又有经皇家认证过的中国最好的水。乾隆皇帝专门制作一个银斗测量天下泉水。一斗玉泉山的泉水重一两,天下最轻,味又最甘甜,是为天下第一泉。济南珍珠泉比它重二厘,惠山天下第二泉和杭州虎跑泉都比它重四厘。每天清晨自玉泉来的水车,从刻着水波纹的西直门缓缓进入北京城,供应皇家用度。

    京城百姓没有资格喝玉泉水,用水只能靠水井。城里水井虽多,甜水却少。甜水井都有人把持,井水打上来交给山东进京讨生活的老爷们推车去卖。北京人管这行人叫“水三儿”。天蒙蒙亮,和玉泉山水进城同时,水三儿的水车也到了各家院子门口,一桶桶水倒入水缸。每倒一桶,就在门上用白石划一道,月底按道收钱。百姓们穷苦,不敢逮着甜水使劲喝,要和苦水掺和着用,差不多不苦就行,是为“二性子”水。

    这是正常年景,赶上大旱,吃水就困难了。北京本不缺水,就算水质不好,也不应该旱。这里除了自然气候因素,与北京城市建设有很大关系。

    历史上,北京周边植被丰富,涵养了水源,地下水储量充足。从山中流出的泉瀑水量很大,保障了北京水的供应。但城市兴建就需要木料、石材,这些从哪里来?从北京周边的山上来。于是砍砍砍、挖挖挖。

    元大都一座座宫殿、衙署、庙宇身后是京郊一片片倒下的树木。不止建筑木料需要砍伐森林,石料开采也在破坏植被。北京石刻博物馆有一组沙盘,详细介绍了从深山采石到运输的全过程,其中重要一环是伐木开道。元明清各朝代用的汉白玉石料是自房山大石窝村等重要产地伐树穿林运进京师。古人说,大都出,西山秃。

    北京周边提供了一般建筑木材,修建大型殿宇的巨木则由南方靠运河输入北京。京东神木厂曾陈放一根南方运来的巨木,其长大粗壮超乎想象,甚至被传为北京东边的镇物,也能看出当年运到北京的树木是什么体量。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一座北京城影响了南中国的生态。

    永定河古称清泉河,辽代称卢沟河,金代卢沟河已“水性浑浊”。《元史·河渠志》载:“浑河本卢沟水”。元代,它还被称作“小黄河”,决口、洪水不断,北京的母亲河发怒了。清康熙三十七年大筑堤坝解决决口问题,为寻好彩头将其改名为永定河。

    营建之外,为保证正常生活、取暖,还需要炭,特别是北京冬天又这么的冷。在明代末期还经历了小寒期。为了炭,京郊山中伐木之声几百年间不绝于耳;为了炭,从长城内砍树砍到长城外。红箩炭是皇家御用的高端产品,为了烧制它,给京师周边各地人民带来沉重负担。

    清代靠烧炭已难以为继,幸运的是北京周边有煤炭出产,于是开始大规模采煤。每天驮着煤筐的驼队迈着沉重的脚步,踏进阜成门,让京师可以炊烟袅袅。穿着翻毛老羊皮袄赶骆驼的老客总是那么疲惫,喜欢靠在城墙下冲盹儿,骆驼则四蹄卧倒反刍着草料。这一派祥和,也伴随着采煤造成的沉降和地下水位下降,进一步威胁北京用水安全。

    余棨昌《古都变迁记略》(1941)写道,1931年后北京最好的泉水玉泉,“泉源淤塞,非复旧日之澄澈矣”。民国时期,北京地区19个年份发生水灾,重特大水灾有6次。潜在北新桥下的孽龙,终究还是发挥了他的威力。

    新生和破局

    傍晚,建筑伟大水库的人们,刚刚欢庆过伏汛前筑坝工程三十五公尺的全部完工。入夜,山坡上点起万盏明灯,明晃晃地照亮着建筑工地。人们,成群结队,踏着雨后泥泞的工地马路,到拦河坝上去看洪水。他们脚下站的是将要减免北京、天津和河北大平原的水害的拦河坝。眼前就是我国目前最大的人造湖,比北京郊外颐和园里昆明湖要大五百六十七倍的人造湖,比我国淮河上的佛子岭还要大三倍的人造湖。——《官厅水库纪事》(《中国青年报》1953年8月14日4版)

    2019年6月,中国美术馆,一幅46米的绘画长卷多年来首次以全貌形式展出。这是被著名画家傅抱石赞为“其描写的具体环境,包括得如此辽阔、如此丰富,据我所知,怕也是中国画史上找不到先例的”一幅画。北京画院画家古一舟、惠孝同、周元亮等六人,自1958年11月开始创作,历时半年多才告完成。画卷之首是“首都之春”四个大字。长长的画卷从京东通县(今通州区)八里桥起笔一路向西画去,天安门、颐和园、首钢……终卷于官厅水库。这幅重要作品以官厅水库为结尾,与官厅水库本身的分量倒也相称。

    新中国成立,北京百废待兴,如何充分利用水资源并防范水患,亦需重点考虑。解决这一问题最重要、最根本的办法是修建水库。由于永定河常年携带的大量泥沙不断淤积,河床抬高,河槽游荡无定,成了重要的水患因素。

    1949年11月,新中国刚刚成立一个月,政府即着手解决永定河水患问题。1951年10月开始在永定河上游修建官厅水库,1954年5月建成,此后三四十年永定河都未发生重大水患,并起到为北京供水的作用。作家杨朔在《把永定河水引进首都来!》中写道:“工人的机器飞转着,再也不至于缺水停工了。城郊的集体农民引水浇地,再也不愁天干地旱了。在北海划船的游伴从湖中捧起一捧水,乐着说:‘多新鲜的水呀!’而北京的每家人拧开水管子时,到处都听得到永定河波浪的声音”。

    官厅水库是北京修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在北京有着重要地位。

    1958年5月25日,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领导人到北京十三陵水库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掀起了北京建造水库的高潮。去水库建设工地义务劳动,成为北京机关、学生、市民一种自觉的风尚。自上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中,北京建造了官厅、密云、十三陵、怀柔四大水库,极大解决了北京用水和水患问题。

    1902年,北京打下第一口深水井,1910年北京第一座自来水厂在东直门外建立,1933年东直门外水源井已达20座。新中国成立前,北京富庶家庭拥有自来水,并不是新鲜事。但老百姓仍旧过着打井取水的生活。新中国成立后,自来水事业加快发展,北京曾经的贫民窟龙须沟也用上了自来水。老舍话剧《龙须沟》中,新中国成立前从人变疯新中国成立后又变成人的程疯子,得了看自来水的差事,其兴奋喜悦,看过于是之先生主演电影《龙须沟》的人,都能从于先生精湛的演技中体会到。

    在水资源利用取得相当成绩的同时,新的问题也在出现。1949年,北京常住人口414万;1978年,北京常住人口871万;2020年,北京常住人口2189万,5倍于新中国成立初期。这么多人要生活,城市要发展,都需要水。北京面临严峻的资源紧缺问题。地下水超采严重、湿地消失、湖泊面积缩小,曾经肆虐的永定河,也出现断流。

    1993年,即将开工的北京西站准备建在干涸多年的莲花池。著名北京历史地理专家侯仁之多方奔走呼吁,让西站改变位置,保护了莲花池这一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金中都水源地。北京市还根据他的建议恢复了莲花池水源,现在人们又能够看到白莲飘香、绿波荡漾的景色。

    即便面临严峻考验,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和侯仁之这样的学者,都在为解决北京水资源问题不懈努力。随着2014年南水北调工程一期南水进京,2016年北京地下水水位止跌回升。随着大运河、北京中轴线申遗,曾经消失在历史中的景观又再次重现。曾经的臭水河成了景观带,一座座湿地公园为首都市民提供了新的休闲场所。消失多年的麋鹿,又在南海子欢快生活。断流的永定河重新波涛荡漾,不同的是流淌的不再是浑浊的泥水。2021年,北京出现了几十年来最大夏季降雨量。

    积水潭北面小山上的“郭守敬纪念馆”,在元代曾是国家水利部门都水监所在地,郭守敬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矗立于斯的郭守敬铜像注视着他倾注心血的湖水,也注视着后人们用怎样的智慧讲好北京和水的故事。

    今人是否可以告诉郭守敬,我们经历了更多,取得更多经验,也得到更多教训,我们同样善于利用和规划水资源,但我们比大都的建设者更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共处。

辛酉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1年12月20日 03 版

水与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