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周末,市区通往郊区的道路又排起了长龙。自驾群里有人提醒:大家赏花悠着点,别一脚油开出了北京。在一串感谢提醒的回复留言中,三个哭脸有点醒目:我只能在下楼做核酸(检测)时赏一眼燕郊的花了,希望下周能归队。
不得不说,两年多的新冠肺炎疫情让我们对“边界”有了更切实的体会:电梯里的九宫格、排队时的一米线、手机里弹出的受管控地区到访提醒,就连某导航软件也增加了管控区和封控区的地界标注。
边界是一个体系运行的基础。我们一直生活在各种边界内外,小到街区、城区、城市,大到省界、国界,有形的、无形的。
我曾经租住在北京南二环外紧邻中轴线东侧的一个小区里,接连两个春节,我发现小区外东西走向的大道上,红色的灯笼总是挂到一半便没了。后来才知道,这条看起来笔直的大道,东边归属崇文区(2010年后,崇文区与东城区合并为新东城区),西边属于丰台区。虽然在我这个外来人看来,这里都有着老北京南城的市井与悠闲范儿,但街边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定会准确地告诉你,自己是哪个区的。
其实,新中国成立初期,北京城区沿袭的还是清末、民国时期的区划方法。1952年,区划整合,曾经以数字命名的各区才有了自己的名字:东单区、前门区、宣武区、崇文区、丰台区、海淀区等。之后,随着工农业的发展,北京开始不断扩容。1958年,河北省的通县、顺义、大兴、怀柔、密云等9个县和通州市划归北京市管辖。至此,北京基本成就了现有的市域范围。
城市的边界总在不断扩展,即便是在发展缓慢的中世纪。最早限制城市向外发展的是城墙。从技术上说,推倒城墙、扩大市界是非常容易的。刘易斯·芒福德在《城市发展史》中写道:“每当内部空间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口,就像填得满满的肚子,胀得不舒服时,佛罗伦萨市政当局就松松它的裤腰带。”
正所谓“州郡有时而更,山川千古不易”。推倒城墙不难,但跨越山川河流就没那么简单了。其实,和很多国家一样,我国的行政区域划界多是“山川形便”——以山脉、河流、湖泊等自然地貌作为边界。据古书记载,这一划界原则,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山川两侧的地域,因地貌、气候、土壤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方言、种植、饮食以及风俗习惯,以此为依据划定行政区域,既有利于物质与精神文化同一化,也便于管理。
不过,自古为防止借“山川形便”割据自立,以自然地形划分政区的传统原则也常被打破——将同自然地理单元分划为不同行省,形成犬牙交错之状。所以,也有史家认为,元朝11个行省,地域辽阔,几乎全部采用“犬牙交错”,“使其无山川险阻可依,终灭亡”。
边界在保护自己、区别他者的构建中,必然不可侵犯。不过, “民族国家的边界往往更多缘于帝国的野心、政治上的权宜考虑和历史的偶然事件,而不是缘于地理、文化、种族等更‘自然的’断层线的一种关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商务印书馆)。
边界动态的,甚至“有时候虽然边界实体没有变,但在历史的不断变化中,理解它的观念变了”(《发现东亚》,宋念申),而我们所引发的争执、错误常常就在于“将现在的概念地图失真地投射于过去的思想领域”(彼得·哈里森)。
边界的历史性、复杂性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从倒塌的柏林墙到美墨边境墙。墨西哥摄影师Alejandro Cartagena在她的《无边界》系列中,将分别拍摄于美墨边境墙两侧的“女儿在美国”和“母亲在墨西哥”的两幅肖像并置,给了人们一个交叉观看的新视角。其实,从来没有一方,可以孤立于边界而存在。
上世纪90年代起,哥伦比亚通过航空喷洒除草剂甘膦以减少古柯的非法种植。作为一种致癌物,除草剂漂过边界,危害了厄瓜多尔的居民和环境。多次谈判无效后,厄瓜多尔向国际法庭提起了诉讼,最终判决哥伦比亚禁止在边界10公里内喷洒除草剂。厄瓜多尔边境地区的居民得到了赔偿金,而同样遭受伤害的哥伦比亚本地农民却得不到赔偿。
身处不同位置,对于边界的认知也是不同的。正像宋念申所说:“你在核心腹地感受到的国际关系,与在边地感受到的,绝对不一样。国际关系不只有抽象化的国家视角,也有具象化的、人文性的视角。”
边界的意义当然不是只有硬邦邦的区隔、对立,边界也隐含着沟通和连接的可能。借用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领域提出的“柔性边界”,正是强调彼此间的渗透和融合,通过柔性的边界环境营造出连续、开放、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积极空间。
从现代性的发展来看,交通和信息的不断融合、城市的无限膨胀似乎使边界模糊成为必然结果。但正像所有系统的正常运行都离不开边界,在刘易斯·芒福德看来,当城市的发展超过一定的界限时,当城市建立的基础被动摇时,就预示着整个文化将遭受范围更广的破坏。“到那时,每一个大都市都将丧失它残留的特性。大城市在它变成无边无际的集合城市时,也就消失了”。
郑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