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一个周末,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消防员程雪力带上相机,跟随相识十年的战友伍正忠踏上回家之路。在伍正忠的故乡木里,近年频发的森林火灾与火灾造成的次生灾害,让这里进入了“全民皆兵”的防火状态。而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也再次与这座山、这片森林的命运紧密缠绕。
---------------
到达木里县城时天色已晚,街上的饭馆大多打烊了,战友伍正忠是土生土长的木里人,他带我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米粉店。灯光昏暗的店里没顾客,只有一个小男孩拿着本子像在背诵唐诗宋词。我们走近,才听清楚他背的是“森林草原防火十不准”。他说,第二天上课前,老师要对班上所有学生进行防火知识测验。
我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有些不真实,伍正忠却觉得我大惊小怪。木里这个带着“木”字的藏族自治县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土地面积为1.3万平方公里,是全国森林蓄积量最大的县。其森林覆盖率达67.3%,活立木资源占四川省的6%、全国的0.7%。然而近年来,森林火灾的风险却随时挑战着这个长江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地,让木里不得不“全民皆兵,人人护林”。
我和伍正忠都是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消防员,我平时叫他老伍。他在成都工作了十几年,已经能落户了,可却在3年前申请调回故乡木里。老伍说,比起成都的繁华,他更喜欢木里的山和人。
从木里县城到老伍家所在的白碉苗族乡呷咪坪村需要3小时车程。这里的防火比防疫更严,其间经过3个检查站,防疫健康码只需扫1次,而扫“防火码”和实名登记则需要3次。
路上的风很大,把两旁的树吹得呜呜作响,路边的护林防火旗帜也在急速抖动,像一个个急促的哨音不停地警示着行人。相比县城里“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的口号,乡间“火灾是森林的杀手,谁放火谁坐牢”的标语更有震慑力。
车子开到项脚蒙古族乡项脚村时,因道路泥泞停了下来,我们只好徒步前行。眼前的景象让我既熟悉又陌生:遍地都是碎石和泥沙,一台挖掘机轰轰作响,是村民们正在重建农地、重修水渠。
2020年3月28日,凉山州木里县乔瓦镇锄头湾村与项脚乡项脚村交界处发生森林火灾,四面的山火向项脚村烧来,我们扑救了整整10天才守住这座村庄。山火之后,这里连续两年出现特大山洪泥石流,村子里一半以上的房屋和主要经济作物花椒树都被卷走了。
经历了那场山火后,47岁的村民郭登英成为项脚村的巡山员。现在村里实行“十户联保”的防火制度,村口的10户人家负责村庄左右两侧的山林,其他人家负责村庄后山的山林,相互监督、共同协作,每10天轮换一次,轮到自家巡山时几乎就没时间做农活了。最近,郭登英每天都要在路口检查火源,并在一旁放两桶水,遇有火警就及时向“联保”的保长报告。只要在森林防火期里不发生火灾,每户人家有1000元补助。
现在的项脚乡,山下有设卡点、山中有前置点、山上有瞭望哨,重要林区还修了许多能直接通到山顶的防火通道。这是10年前我在木里当消防员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木里着火,我和战友们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下车后又徒步走了两天才接近火场。当下的这些防火通道至少缩短了一半的爬山时间。
车子翻过项脚蒙古族乡的最后一座大山,来到海拔3600多米的白碉苗族乡麦架坪防火检查站。过了这里,不远就能看到老伍的老家呷咪坪村。这里虽然坐落在雅砻江畔、依山傍水,但海拔高、环境苦,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种花椒、畜牧。
前些年休假回家,老伍常常看到父母起早贪黑地在庄稼地里忙活。2020年开始,老伍的父亲、哥哥以及大部分亲友都加入了当地的半专业扑火队伍。每年的1月到6月是森林防火期,他们需要24小时在检查站轮守、巡护、瞭望。一旦山火袭来,他们则与消防员一同奋战在扑火前线。到了下半年,他们的角色就转换为自然灾害的应急救援队员,每人每年的收入加起来能有3万元。
老伍家是彝族,家人们聊天时,经常在普通话与彝语之间转换。老伍总在关心爸爸妈妈的身体状况,而父亲和哥哥也会不时询问老伍使用灭火机、水泵、油锯以及搭建消防水池的问题。对于这些提问,老伍早已习以为常。像他这样的凉山本地人,能为乡亲们精准解答防灭火相关专业问题的消防员,在凉山森林消防支队有153名。每年寒暑假开学时,他们都会联合当地应急管理局、林业和草原局的工作人员深入各地中小学,为学生们讲授森林草原防灭火的“开学第一课”,影响每一个孩子、带动每一个家庭参与到护林防火当中去。
3月18日,我们从山里回到木里森林消防大队后,老伍和战友们在院子里打起了篮球。正激烈拼抢时,有人看到一股烟突然从对面的山上冒出。“着火了!”“快换灭火服!”警觉的声音立刻响起。大约30秒后,一朵云彩从山尖上升了起来,原来那只是一朵像烟的云而已。
程雪力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