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两个月,拥有一扇窗户,对住在上海的人们而言,多少是一份慰藉。
2500万人足不出户,能让人透气的窗,变得重要起来。光线照进来,眼睛望出去,微风吹进来,脑袋探出去。清早,人们从窗外听到的,不再是大上海的汽车喇叭声,只有阵阵鸟鸣。入夜后,一幢幢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暖黄色或淡蓝色的光,万家灯火从未如此明亮。
在被封控后的首个夜晚,一位住在虹口区的居民无意间注意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周围住了这么多人,平时这些人不知道多少都在外奔波呢。”现如今,路上没人没车,人们宅在家中,“上海这样的场景也是第一次见。”
进入封控的4月,一名大学生观察到,宿舍窗外那开得洁白如玉的花,原来是上海市市花白玉兰。在过去的大学四年里,她都未曾知晓这花的名字。一位总是早出晚归的女士,从未注意过窗外有一棵枇杷树,而此树开花结果已有20余年。她与邻居分享了近窗处能摘到的果子,并把这看作居家的日子里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走过4月,白玉兰、樱花、月季花开花败。居民区的窗外,梧桐树叶茂盛了,香樟也换上新绿。窗外的银杏,从冬天走出来时,尚是一树秃枝,如今已变得郁郁葱葱。
就这样,上海的人们在窗前与春天擦肩而过。
有人在窗前读书、喝咖啡、吹口琴,有人在窗前逗猫逗狗、运动健身,也有人在窗前刷牙刷锅、晾衣服,还有人打理花草、培育小葱。人们时而发现,当自己望向窗外时,窗外正数目相对。
一名年轻人在窗前观察邻居时,留意到弄堂里上下楼的两位老爷子,正趴在窗台上闲聊,其中一位打趣说:“我们的讨论方式最科学了,间隔1米距离,还通风呢。”
有许多故事,正在上海不同的窗外发生着。
一名新国博方舱医院的医生每天“两点一线”,早上从临时住处到方舱医院的班车上,会通过车窗,与站在自家阳台上的女儿远远地挥手。那隔窗相望的瞬间,是他离家两个月的日子里聊以慰藉的时刻。许多乘车路过自己家的本地医护人员,都会透过车窗,多往外看两眼。
在一处封控区边缘,一个男人会骑着自行车来跟他的妻子、儿子隔窗短叙。这是他们在封控期间,难得相见的时刻。男人在另一住所照顾年迈的母亲,疫情有所好转后,母亲所在的小区已是防范区,而他的妻儿居住的小区仍是封控区。一天下午,男人带来水果,通过妻子从二楼窗口递下的绳子,把水果送到家中。妻儿从窗口挤出半边身体,见男人戴着普通医用外科口罩,又用绳子从窗口送了一个N95口罩下去。
疫情紧张时期,窗外常有120救护车飞驰而过,骑手孤独骑行,做核酸检测的人在雨中排着队。也有年轻人透过窗户看到,位于黄浦江东岸陆家嘴的上海中心大厦顶部,一到晚上,就会亮起“上海加油,感谢有你,我们在一起”字样的灯光秀。
窗内,有时则是另一番景象。在那些闭店两个多月的商铺里,花草无人浇水,残枝败叶也无人打扫。鲜奶过期,板凳生灰,货品原封不动地摆着,无人问津。有人每年5月都有外出游玩的计划,今年原本计划游杭州,如今只能待在家中,泡一杯西湖龙井茶。
最近,上海的窗外开始发生变化。清晨,楼下传来割草机的声音,环卫工人返岗了。5月25日,一名大学生说,她闻到窗外飘来煎饼果子的香味,上一次吃还是3月初。一些公交车、轻轨复运了,虽然乘客并不多;防范区出门遛弯的人多了,尽管外出时间有限;还有人发现,窗外一条小河畔,有人支起伞,开始垂钓。
但时至今日,上海仍有很多人被封控在家,日复一日,同样的日出月升与同样干净的街巷,他们也看得有些腻了。一名看够了窗外风景的上海牙医说:“期待可以看到更多好景。譬如我可爱的牙套生、门诊家人们的笑脸。”
他们渴盼着窗外那熟悉的大上海归来,更渴盼着走出家门,去感受更开阔且自由的一片天地。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强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