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美洲国家组织首脑会议(美洲峰会)正在美国洛杉矶举办,会期为6月6日至10日。这是美国自1994年以来第二次主持美洲峰会。
为主办本届峰会,弥合特朗普时期美国与拉美国家不断扩大的裂痕,白宫煞费苦心。在选址上,美国政府选择了最大拉美社区所在的洛杉矶;在外交上,白宫提前派遣特使出访拉美多国为峰会造势,并作出“提振拉美经济”等一系列虚虚实实的承诺。然而,由于美方未邀请古巴、委内瑞拉和尼加拉瓜这三个“非民主”国家,拉美多国领导人拒绝出席本届峰会。
这个结果看似始料未及,细思却在情理之中。分析人士认为,长期以来,美国以“意识形态”为名行“霸权主义”之实、口惠而实不至的国际信用、对邻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早已为拉美国家的集体反抗埋下了伏笔。加上美国把本届峰会操作成所谓“民主峰会”,注定了这次峰会的失败结局。
多个拉美国家对美国说“不”
6月5日,拜登不顾拉美国家警告,最终决定将古巴、委内瑞拉和尼加拉瓜三个美洲“非民主”国家排除在美洲峰会之外。
此前,美国政府曾试图在“民主”制高点与“盟友”实用性之间寻求平衡。据路透社报道,为了安抚其他拉美国家,美国曾提出让古巴在本届峰会上充当“有限角色”,邀请古民间人士参加峰会,但遭到拒绝。一名美国官员透露,美国政府虽然将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拒之门外,却打算向反政府领导人瓜伊多递去橄榄枝。
消息传出后,墨西哥总统奥夫拉多尔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不会参加峰会,因为(峰会)没有邀请所有美洲国家。”他在6月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美国)必须改变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奉行的政策:排外、霸道、不尊重各国主权和独立。”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等国领导人也纷纷表示不会参加本届峰会。
即便出席峰会的拉美领导人,也有“砸场子”的嫌疑。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表示,他将以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CELAC)领导人的身份出席,目的是向美国当面提出抗议,指斥其行径“大错特错”。
上海大学特聘教授、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江时学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强调‘意识形态’和‘共同价值’,是长期以来美国历届总统外交策略的特点之一。”2001年在加拿大举行的第三届美洲峰会通过《泛美民主宪章》,规定只有所谓“民主国家”才有资格参与美洲国家组织。“这次美洲峰会也不例外,与所谓‘印太战略’的套路大同小异。”
与波澜不惊的往届峰会不同的是,今年的美洲峰会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外交抵制”,令美国尴尬不已。江时学认为这是“时代在进步”,“美国到今天还紧紧抓住所谓‘意识形态’和‘人权’不放手,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部主任钱峰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则表示:“在外交中频举‘意识形态’大旗,不仅不能为美国的全球外交加分,反而给美国与其他国家的交往引入了更多矛盾,为其外交增添了更多复杂因素。”
江时学还指出,地区大国墨西哥带头反对,或许是此次美洲峰会遭遇抵制的另一原因。作为中左翼领导人,墨西哥总统奥夫拉多尔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需要建立在伙伴关系上的公平合作,而不是盛气凌人的、霸权主义式的合作。”这让人想起美国、加拿大与墨西哥之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该协议自1994年生效后已经运行了24年,特朗普上台后被撕毁,重新谈判后在协议中加入所谓“毒丸条款”,即:三国中的任一方若与“非市场经济国家”签订自贸协议,其他成员可在6个月后终止本协议,并以双边协议取而代之。钱峰指出,加入该条款的目的,是要约束墨西哥与其他国家的经贸往来;而是否“非市场经济国家”跟是否“民主国家”一样,“当然只有美国说了算”。
美国在拉美仍在奉行“门罗主义”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5月3日在第52届美洲年度会议上声称:“首先,我们应该避免陷入左翼和右翼、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阵营,转而关注民主……这是我们最近一直采取的方针,包括拜登总统去年召集的民主峰会。”
然而,美国在拉美地区表面奉行“民主主义”,实则强推“门罗主义”。钱峰认为,美国前总统詹姆斯·门罗发表“门罗主义”讲话已经过去了将近200年,当时宣称“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反对欧洲列强插手”,但实际上,美国却把美洲视作“美国人的美洲”和自己的“前后院”,将本国利益凌驾于美洲国家利益之上。
一个多世纪以来,美国对拉美地区的干涉、侵略、欺凌、掠夺等行为司空见惯,这在斯蒂芬·拉比的《杀戮区:美国在拉丁美洲发动冷战》和拉尔斯·肖尔茨的《在美国之下:美国对拉美政策史》等一系列著作中均有叙述。冷战时期,美国援助拉美军事政府打压共产主义。上世纪70年代,美国逼迫拉美国家投入一场又一场“昂贵而无用”的毒品战争。进入21世纪,美国对拉美的干预并没有收敛。2009年,美国介入洪都拉斯政变,帮助亲美的军方推翻了民选总统。2018年,美国介入委内瑞拉政变,企图推翻马杜罗政府。美国还利用外交和经济手段,诱使拉美国家制定对美国有利的法律和政策。
美国在拉美惯使“翻云覆雨手”,但拉美却并非美国的外交重点。拜登就任时表示要改善与拉美国家的关系、推行移民友好政策,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导致中美洲非法移民的经济和暴力等问题。2021年9月白宫官员到访哥伦比亚、巴拿马和厄瓜多尔,声称要收集这些国家对基础设施和资金的需求,然而之后却没有下文。由于无力推出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案,拜登又一次挥起制裁大棒,将矛头指向“公共和私营领域的腐败者”,自他上台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已有300多人遭到美国制裁。《外交政策》杂志指出,拜登政府在拉美地区只有高层访问、空头承诺和一连串制裁。
美国在这样的背景下主办美洲峰会,更多的只是一种政治表演。据美联社报道,美洲峰会的成立初衷,是要建立一个北起美国阿拉斯加、南至阿根廷活力岛的“全美洲自由贸易区”。但如今,美洲峰会影响力每况愈下,有时甚至成为一个发泄积怨的场所。在2009年的峰会上,时任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送给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一本书,书名是“拉丁美洲被割开的血管:对这片大陆长达五个世纪的掠夺”。2018年,特朗普甚至没有在峰会上亮相,当年也只有17个拉美国家元首出席了峰会。《外交政策》指出,美洲峰会已经沦为“各国领导人拍合影”的舞台。
拉美地区不是美国的前院或后院
本届美洲峰会的主题是“可持续的、有韧性的、公平的未来”。但路透社指出,美国政府其实另有盘算。一是应对非法移民问题——但墨西哥总统的缺席,让美国实施这个计划的可能性大打折扣;二是加强美国与拉美地区经济合作,以应对中国“在该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三是说服拉美国家扩大原油出口,以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归根结底,本届峰会奉行的依然是“美国优先”。
这就不可避免地与拉美国家的需求产生了错位。根据Statista网站2021年6月和7月对拉美意见领袖和媒体人士的一项调查,拉美民众当前最关心的前五个问题分别是,就业(80%)、经济复苏(77%)、抗疫(63%)、疫苗接种(57%)和 减贫(55%)。
“在你看来,美国政府值不值得信任?”从2012年起,范德堡大学在拉美地区进行了一项民意追踪调查,结果显示,近10年来美国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持续下降,2018年特朗普上台后更是断崖式下跌。以满分100计算,到2021年,拉美民众对美国的平均信任度仅为53分。
钱峰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指出,首次美洲峰会召开时,正值克林顿执政期间,美国国力处于冷战结束后的巅峰,因此盛况空前,共有30多个美洲国家领导人参会。如今美洲峰会风光不再,就连G20成员、重要地区大国、美国的邻国墨西哥都拒绝参加,一些国家领导人只派代表参会。“这反映出美国在拉美的影响力正在衰弱,与美国综合国力和政治感召力下降是同步的。”
钱峰认为,在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冲突外溢效应的双重压力下,拉美国家在经济复苏、控制通胀、公共健康和贫困人口增加等方面均遭遇严峻挑战。拉美国家在意的,是美国到底能不能拿出更优惠的市场准入、贷款和外援等“真金白银”,帮助拉美国家渡过难关。拉美国家需要的是真正的尊重和平等。然而,“美国一心只想操纵美洲事务,嘴上唱着仁义道德,心里揣的都是私利”。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日前表示,拉美不是美国的“前院”或“后院”,美洲峰会不是“美国峰会”。美国作为东道主,应停止一意孤行和霸道做法,给予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应有的尊重,听取地区国家的合理关切和正义呼声。
本报北京6月8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胡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