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我作为随行记者与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组从下沉现场返回驻地时,第一件事就是去刷鞋。有时粘在鞋底的厚泥甚至比鞋子本身还重。
第二轮中央生态环保督察期间,我参加了河南、四川、西藏三地的下沉督察。督察一线就是环保铁军亮剑漠视环保行为的现场。
矿山、垃圾填埋场、河边、田地……督察组找到的线索,都是踩着泥巴“走”出来,随后抽丝剥茧,成为实打实的典型案例。
2021年7月,督察组向河南省反馈意见时提到:平顶山市鲁山县自然资源部门与张良镇公然为危险废物黑加工窝点“打掩护”。5个月后,鲁山县环保局有3人因此被立案审查。
我曾跟随督察组直击了这个案件调查的过程。2021年4月23日,督察组走进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张良镇贾寨村的一家“皮具厂”,一进厂,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呛得人喉咙发干。
厂区院内两侧堆放着满满的吨袋,袋子里有的装着黑色块状固体、有的是黑色粉末状固体。
面对督察人员的询问,老板一问三不知。督察人员推断,这些黑色材料很可能属于危险废物。督察人员再问张良镇当地官员,“这样的散乱污企业你们平时有没有排查过?”对方回答,“以前的皮具厂早就不干了,现在他家总是关着门。”
贾寨村村民说,皮具厂的老板跑路,把厂子和工人都留给了如今的老板。新老板接手后,整日紧闭大门但臭气熏天。
厂区不远处,围墙圈起一片地,透过大门缝隙看到里面有一些土堆。督察组怀疑,这里就是直接填埋黑色废料的地方。老板却谎称,准备在这搞一个木材加工厂。
当时天色已黑,督察组准备次日一早再来。没想到,第二天督察组再赴现场时却遇到诸多“状况”。原本厂区离督察组驻地只有半小时车程,可当地相关人员却以“导航不准,要走更快的路线”为由,带着督察组多花了几十分钟才到达现场。
督察人员取样,初步判断为铝灰渣,属于危废。当督察组前往附近的填埋点时,场面令人瞠目结舌——昨天还在的围墙已被推倒,一辆拖拉机正在掘土。督察人员急忙叫停。大雨过后,一脚踩上去满是泥泞,督察人员顾不上这些,直接找来铲子铲开覆土,进行土壤取样,并围绕这片区域反复勘察。紧挨着这里的,就是村民绿油油的庄稼地。
主张推倒围墙的是鲁山县和张良镇有关部门。督察反馈意见指出,平顶山市鲁山县自然资源部门与张良镇公然为黑加工窝点“打掩护”,是“不作为、乱作为”。
真正曝光一个生态环境问题,需要督察组与利益各方斗智斗勇。在河南安阳一家垃圾填埋场,企业负责人不承认自己有违法排污行为。但督察人员前期暗访已查得线索,有备而来,爬上填埋场,找偏路绕到厂区背面。果然,几支污水管伸了出来。
在四川眉山房地产侵占黑龙潭饮用水源地一案中,当地声称,是出于保护饮用水源的考虑才扩大了保护范围,但此后又在自己划定的准保护区内大肆开发房地产。督察人员识破了当地过度开发的冲动。负责这个案例的小组长是多年的督察老兵,昆明长腰山过度开发影响滇池一案也由他经办。通过现场勘察、谈话、查阅材料,督察人员抽丝剥茧,找到当地为房地产“开绿灯”的核心证据。
下沉期间,督察人员一天的行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白天小组分头行动,有的在田间和村民了解地膜使用情况,有的在遍地污浊的厨余垃圾处置点检查,有的在路上一发现异常环境问题立即下车查看,晚上则整理资料到深夜。
都说西藏“险在昌都”,山高谷深、点位之间距离甚远,有的需要五六个小时车程。为了赶在天黑前到达海拔4000多米的矿区平台,车驶得急,晕车加高反是常事,最后多半只剩一副散了架的躯壳。然而督察人员抵达现场后,不会面露难色,只会细致排查环境风险,和企业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回到驻地再一边吸氧一边梳理资料。经历了这些你会由衷赞同,“环保铁军”的名号没有一丝夸张。
尽管利益博弈暗流涌动,但督察人员并非总挂“黑脸”。他们亲和、务实,在他们看来,督察的目的,是与地方政府、企业一起,共同解决好生态环境问题。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