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咖啡馆里的人们想要独处,却希望这份独处能有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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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朝内大街166号,对中国的文学爱好者来说,是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地址,人民文学出版社就在这里。最近,出版社开了一家咖啡馆,名为“朝花夕拾”。
咖啡馆的名字来自鲁迅的书,咖啡杯上印着鲁迅的卡通头像,店内还有林黛玉、关羽等文学人物乱入。就说菜单吧,不懂点儿文学可能还看不懂:“神曲目录”是意式浓缩,“老人与海”是美式,“鲁滨逊的早餐”是椰奶拿铁,“百草园”是香草拿铁,“关公拿铁”是抹茶拿铁……
而作家与咖啡馆的关系,有时候比与出版社的关系还密切。
有一句名言“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名言流传太广,以至于常见的“出处”就有至少两位作家:巴尔扎克、阿尔滕贝格。但无论哪一个,对咖啡的爱都是名垂史册的。
“现代法国小说之父”巴尔扎克,写出了《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声称“3万杯咖啡将是我人生的句点”。不过后来有人推算,他一生起码喝了5万杯。巴尔扎克喜欢深夜写作,黑咖啡就是他的“续命神器”。他经常一边思考一边煮咖啡,一生90多部小说,仔细闻,说不定能闻出咖啡的迷人香味。巴尔扎克还写过一部论文《司汤达研究》,中译本封面上就印着一把咖啡壶。
奥地利作家阿尔滕贝格才华横溢,却生活潦倒,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维也纳的中央咖啡馆。他的通信地址是这里,接待朋友是这里,写作自然更是在这里。阿尔滕贝格与咖啡馆的关系,几乎比任何作家都密切,毕竟咖啡馆对他而言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阿尔滕贝格甚至写过一首诗,毫不含蓄地盛赞咖啡馆:“你如果心情忧郁,不管是为了什么,去咖啡馆!深爱的情人失约,你孤独一人,形影相吊,去咖啡馆!……你觉得一切都不如所愿,去咖啡馆!你内心万念俱灰,走投无路,去咖啡馆!……”
美国作家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写道:“从塞纳河右岸坐出租车到左岸的蒙巴纳斯,无论你如何吩咐司机要去哪儿,司机都会一概把你拉到罗童德(一家卖咖啡的餐吧)。”
一战结束后,海明威来到巴黎,流连于左岸的咖啡馆。除了罗童德,这里遍布咖啡馆,比如,著名的花神咖啡馆。这个咖啡馆不仅是《午夜巴黎》的取景地,还拥有自己的电影《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后者讲述了波伏娃和萨特的故事。波伏娃在这里写《第二性》,萨特在这里写《存在与虚无》,海明威也是常客,据说毕加索还在咖啡馆的玻璃上画画。
不过,这些作家估计没有那么专一,他们流连于左岸,沉浸于文学与艺术,从这家馆出,到那家馆进,身后留下了一串文学史的传说。
咖啡馆里的作家多了,还长出了以咖啡馆命名的文学奖。1994年,法国作家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设立了与花神咖啡馆同名的文学奖,颁给法国文学的新秀们。除了奖金,获奖者还将在咖啡馆拥有刻着自己名字的专用杯,并在一年时间里,可以每天在二楼专用位置享用一杯白葡萄酒,免费。
其实,这个操作对欧洲文学圈来说,都是前辈玩儿剩下的。左岸另一家著名的双叟咖啡馆创立于1884年,这个奇怪的名字,源于咖啡馆内的墙上立着两个穿中国清代服装的老叟木雕。魏尔伦、兰波、萨特……从诞生之日至今,这里都是巴黎文化界的新闻现场。波伏娃曾在日记中写道:“我坐在双叟咖啡馆里,眼睛瞪着咖啡桌上的白纸……我感觉到我的手指蠢蠢欲动,我需要写作。”
1933年创立的“双叟文学奖”,注重鼓励新作家,起源也十分具有“文学性”:一位双叟咖啡馆的常客因不满龚古尔奖的垄断,创立了这个文学奖。他在咖啡馆的每位客人手中募捐了100法郎,凑齐了1300法郎,颁给了获奖者,而获奖者拿这笔钱请所有竞争者大吃了一顿。双叟文学奖每年都在双叟咖啡馆现场颁布,据说奖金已涨到了7750欧元。
诞生于上世纪40年代末的“希洪咖啡馆文学奖”,一问世就成为西班牙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奖项之一。位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的雷科莱托斯大道21号的格兰希洪咖啡馆,开业于1888年,西班牙戏剧家加西亚·洛尔卡、作家佩雷斯·加尔多斯、画家达利,都是常客。
作家与咖啡馆的故事可以写成一本书:意大利罗马的古希腊咖啡馆,开业于1750年,歌德、安徒生、波德莱尔、拜伦、易卜生等文豪都曾到访;还有因普希金而闻名的圣彼得堡文学咖啡馆,鲍勃·迪伦创作《答案在风中飘荡》的纽约“WHA?”咖啡俱乐部,三毛、白先勇等文化名人经常光顾的台北明星咖啡馆,鲁迅、丁玲、夏衍、田汉等作家常去的上海公啡咖啡馆……
超越时间的文学“顶流”鲁迅,据说说过一句话,“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还写过一篇杂文《革命咖啡店》来批判。鲁迅究竟喝不喝咖啡,其实从他的日记里很容易发现。
“下午同许季上往观音寺街晋和祥饮加非(即咖啡),食少许饼饵”(1913年5月28日)、“午后往同仁医院视沛,二弟亦至,因同至p店饮冰加非”(1920年6月26日)、“侍桁来,同往市啜咖啡,又往内山书店杂志部阅杂志”(1930年4月16日)、“午后同前田寅治及内山君至奥斯台黎饮P60咖啡”(1933年1月28日)……
所以,鲁迅说不喝,只是表达一种态度,而不是生活方式。当然,他可能不会去法租界霞飞路的咖啡馆,而要去四川北路的咖啡馆,咖啡不是不能喝,而要看跟谁喝。
阿尔滕贝格的老乡、奥地利作家阿尔弗雷德·波尔加,写过一本《中心咖啡馆理论》,“中央咖啡馆不是一家寻常的咖啡馆,而是代表了一种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最深刻的内涵是,不观世界,还有什么可观的呢”。
他还说过:“待在咖啡馆里的人们想要独处,却希望这份独处能有人陪伴。”在众声喧闹中独处,这可能是作家和文学的诉求,也是他们和咖啡馆的共性。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