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的战争与动荡,除了给平民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也给士大夫造成信仰的崩溃。儒家思想所确立的社会秩序在乱世中坍塌瓦解,面对荒谬的时代,一些人选择了逃避,他们隐居竹林,终日饮酒、清谈、纵歌,后人给了他们一个雅号,叫作“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的核心人物是嵇康、山涛和阮籍。嵇康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濉溪)人,娶曹魏宗室之女,少有俊才,豪迈不群,任性而为,曾为中散大夫,但在司马氏夺权后便厌倦政事,与河南怀县(今河南武陟)人山涛、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阮籍隐居于山阳竹林之中,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
竹林的位置,据考证大致在今河南修武、辉县一带,此地既远离俗世、自得幽静,又与当时的政治中心洛阳相去不远,处于一个与政治“若即若离”的位置,颇得当时一些士人的青睐。因而,不久之后,便有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人纷至沓来,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竹林七贤”由此扬名。
“竹林七贤”各具特色:嵇康好琴,不仅琴艺高超,还能自撰曲目。他在诗中曾这样描述自己弹琴的场景,“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阮籍时常抱膝长啸,即从口中发出一种悠长的叫声,数百步之外都能听到。阮咸擅长弹奏一种类似于琵琶的四弦琴,后世遂用他的姓名,为这种乐器命名。刘伶是个十足的酒鬼,他常常坐着鹿车,带一壶酒,使仆人扛着锹跟着说:“死便埋我。”
他们的共同之处是好谈老庄、不拘礼法,“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公然称自己“非汤武而薄周孔”,阮籍更是口出狂言:“礼岂为我辈设也?”
“竹林七贤”特立独行、放浪自在、悠游于物外的状态,成为三国晚期的一道风景线,尽管他们最终走向了分裂:有的如山涛、王戎,投身司马氏,做了高官;有的如嵇康,拒绝与司马氏合作,慷慨赴刑,终致广陵绝响。
但“竹林七贤”的名气在他们身后却越来越大。尤其到了东晋、南朝,伴随着清谈玄学的兴盛,越来越多的贵族成为“竹林七贤”的追随者和崇敬者,他们除了效仿“七贤”怪诞的行为,还为他们绘制了栩栩如生的画像,戴逵、顾恺之、陆探微等名家都画过此类题材的作品。南齐东昏侯萧宝卷建玉寿殿,壁上亦绘有七贤图。不过这些画作早已不存。
1960年4月,一位基建工人在南京西善桥宫山北麓取土时发现地下有大量古墓砖,遂通知不远处正在发掘太岗寺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址的考古人员。考古人员迅速对此处开展抢救性发掘,一座南朝帝王规格的砖式券顶陵墓惊现于世。
墓中最大的收获是墓室两壁上的一对砖刻壁画,壁画上绘制了八人,即“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他们神采飞扬而又神态各异,与文献中记载的形象既吻合,又充实了大量生动的细节。拨开历史的迷雾,“竹林七贤”以这样一幅静态的“标准照”穿越时空,向我们走来。
砖画分南北两组,均长2.4米,高0.8米,距离底部0.5米。南侧壁刻有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四人,北侧壁刻有向秀、刘灵(伶),阮咸、荣启期四人。荣启期是春秋时的隐士,早“竹林七贤”700多年。作画人将荣启期与“竹林七贤”并列,可能是为了满足墓室两壁画面对称的需要。
砖画上的8名高士形态各异,各具特色:嵇康头发蓬松,袒胸露足,以手抚琴,双目远眺;阮籍指含口中,作长啸状;山涛右手挽着左袖,左手端着酒杯;王戎斜靠在巾箱上,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向秀一肩袒露,闭目沉思,刘伶一手执杯,一手勾指蘸酒;阮咸抱阮弹奏,荣启期须发稀疏,以指挑琴。
八人之间以树木相隔,既气韵相连,又各自独立,线条飘逸自如,人物栩栩如生,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画中还有一些有趣的细节,如阮籍和王戎身边的酒器中有一只漂浮的小鸭子,据考证,这只小鸭子是用来起到标识酒量的作用,以方便侍者及时为客人添酒。
这幅“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绘制在由200多块古砖拼砌而成的墙面上,砖块或横或纵,在砖块侧面发现有“嵇下行四”“向下行廿一”等刻字样,可以推测,这幅砖画图应原有一粉本(即底稿),由工人将画面拆分后制成模具,模印成砖,再将砖块按照顺序拼合起来,并砌入墓室。这种墓葬装饰艺术从设计到施工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最后在墓中呈现出的,虽然是看似简单的平面化图像,却是一场工艺接力的结果,可以看到当时工艺水准已经十分成熟高超。
南京宫山墓被发现后,考古人员在南京、丹阳一带又陆续发现了几座绘有“竹林七贤”形象的砖画墓。2010年,南京石子冈发掘了一座南朝墓,墓中也发现了数量众多的画像砖,但堆砌得杂乱无章,依稀能看出是一幅“错版”的砖画。
经过专家学者的复原,石子冈5号墓砖画上的内容也是“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且与宫山墓的构图、线条几乎完全一致。专家据此推测,两座墓中的砖画极有可能是由同一粉本、同一批模范制作出来的。更有学者认为,这幅粉本在南朝被多次制作为贵族墓室砖画,很可能出自当时的名家之手,如顾恺之、陆探微等。
宫山墓出土《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已是我国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在南京博物院展出。“错版”的石子冈5号墓砖画则在南京六朝博物馆展出。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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