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如果你向我所在的大学宿舍楼道随意扔块石头,很可能会砸中一只“狗”。
别害怕,它不会叫,不掉毛,不拉屎,还非常环保——同学们使出浑身解数,把快递纸壳箱回收再利用,手工打造了专属宠物。他们真情实感地爱护它,跟它说话,喂它狗粮,用绳子把它拴在宿舍门口“站岗”,甚至带它出门遛弯儿,游荡在“狗”山“狗”海的操场相亲角,像所有操心子女终身大事的父母一样。
这事本来也不新鲜。2020年,英国一50岁男子和妻子养了一只“纸狗”当宠物。夫妻俩住在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中,觉得养一只真狗对狗不公平,于是就用纸板做了一只假狗,还配有红色项圈和专用遛狗绳。
养狗,作为一种“非必要”项目,眼下正成为一些大学生的生活“必需品”。在多地新冠肺炎疫情反弹、学校封闭管理的情况下,年轻人被核酸、口罩和健康码困在宿舍里,缺少真实的社交场景,纸狗却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几乎没有大学生能对这股养宠大潮无动于衷。
我的朋友圈里,经常有人赞美走廊偶遇的、造型别致的可爱纸狗,或谴责弃养纸狗的“丧尽天良”。连宿管阿姨也配合“演出”,提醒同学们:白天尽量把看门狗或其它动物牵回寝室,晚上再放出来,以防保洁阿姨拖地时弄湿弄脏。我觉得这个“牵”字用得极好,它充分表达了阿姨与我们的共情。
每一只纸狗,有独特的主人,但所有的纸狗,都被赋予了一种共同的寄托——养纸狗者不是“疯”了,而是在遵守防疫政策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守护一份“日常”。在特殊时期,这份“日常”格外珍贵。
2019年,我上大一,大学时光几乎与疫情重叠。有网友说,点击查询我们这些大学生的精神状态,“疯”是显示结果之一。理想中的大学生活,是学习知识、开拓视野、旁听感兴趣的课程、参加喜欢的活动、交到更多的朋友。现实中的大学生活,要上网课,忍耐封校和核酸,对抗内卷。憋闷的时候,一只纸狗,是个出口。
上网课期间,我们在洗脸盆里学游泳憋气,冒着被邻居投诉的风险练习散打拳击。隔着屏幕、倒着时差朗诵诗歌和表演话剧,对着双机位摄像头完成试卷习题。有的同学、老师,4年来甚至从未见面,来不及创造回忆,就在云端的毕业典礼上匆匆说了再见。
等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又得时不时面临封闭管理。和舍友的关系是亲密了——不亲密也没办法,天天在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憋得久了,有人和舍友手磨豆浆,并成功弄出了腐竹皮。有人摸着室友和自己的身体,学习系统解剖学。有人没事就想嗷嗷嗷地吼两嗓子,听最“燥”的摇滚乐,宣称“发完颠后,精神状态会好很多”。
在这一大片场景中,养纸狗算是“正常”的。
看上去,这事儿透着点幼稚和傻气,却能让我们有些钝化的感受,重新变得生动。和“狗”打交道,我们变得更关心“人”。狗是假的,但人与人的联结和回忆都是真的。在内卷锦标赛里,我们狗头贴狗头,彼此欣赏,握手言和。
曾经“阡陌交通”的“鸡犬相闻”,上传到了互联网,就变成众狗的争奇斗艳:中国人民大学的电锯恶魔“波奇塔狗”,华南农业大学的“185体育生狗”,四川大学的“狗”,华中科技大学的“狗”,中国美术学院的“狗”……大家没能去看看彼此的校园,但却在“狗”身边,达成了某种精神共识。
狗也像一面镜子,一个提问。想想那些现实社会中被迫宅家、满地打滚甚至暴躁拆家、发泄精力的真狗,那些新闻里被奉为网红、戴口罩做核酸的真狗,那些被违规执法的防疫人员棒杀的真狗吧。
巴金写过一篇《小狗包弟》,“不能保护一条小狗,我感到羞耻”。狗的命运,也折射出人的命运。关于疫情防控,中央三令五申不能违反“九不准”,但还是有地方层层加码。一只狗的死去,和一个人的逝去,都值得深刻反思。
纸狗脸上,挂满了年轻人的苦笑,纸狗用沉默代替狂叫。这些,都是我们对“日常”的呼唤。就像《小王子》里提到的那样,狐狸提醒小王子,“要永远对你所驯服的一切负责”。养狗(哪怕是纸狗),一样意味着对另一个生命负责。
我们时刻准备着。
王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