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3月-7月是朱鹮的繁殖季,陕西汉中朱鹮自然保护区的野外巡护员们都格外忙碌。27岁的巡护员韩宗良熟练地将摩托车停在洋县白鹤村一户人家旁,摘掉头盔,露出略显学生气的一张脸。他一边用家乡话跟村民打招呼,一边看向头顶上方,村民刘金秀家院子里的一棵榆树上,两只野生朱鹮正在窝里准备产卵。
在陕西省汉中市洋县,像这样记录在案的野生朱鹮巢址有二三百个,其中超过一半在居民区附近。繁殖期内,韩宗良几乎每天都要驱车十几公里,在几个巢址点位反复巡逻,确认朱鹮安全的同时,也记录它们的行为习惯。
朱鹮曾广泛分布于东亚。20世纪中期,由于环境恶化、天敌威胁等因素,朱鹮相继在世界多个国家和地区被宣布灭绝。1981年,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专家刘荫增在陕西省汉中市洋县姚家沟发现了7只朱鹮,被认为是当时全球唯一的朱鹮野生种群。自此,中国开始了对这一极度濒危物种的漫长保护历程。
这并不容易。今年58岁的张跃明回忆道,1989年他刚到陕西朱鹮保护观察站工作时,全球野生朱鹮数量只有13只,仅比1981年刚发现时增长了6只,且大都生活在远离人烟的山区。为了给朱鹮提供适宜生存的环境,人们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朱鹮要在大树上做窝,就封山育林、禁止滥采滥伐;朱鹮要在水田、河流、湿地里觅食,就引导农民保留天然湿地和冬水田,不施化肥、农药,当地稻谷产量因此减少了20%以上。
与此同时,研究人员也在用各种方法了解朱鹮。张跃明在一次整理照片时发现,朱鹮沐浴时不断擦抹脖颈和后背之后,这些地方羽毛的颜色会变得更深。他大胆推测,这个过程可能不仅是在清洗身体,还是在帮助羽毛染色,以便更快地在繁殖期形成保护色。后来这一推测果然被证实。谈起30年间通过相机镜头发现的那些朱鹮不为人知的习性和特点,张跃明滔滔不绝。说到兴起时,他模仿起朱鹮进水时嘴巴张开、脖子打颤的样子,“就像人感觉冷时一样。”
日复一日的耐心观察,换来的是更为深入的了解。1993年,第一只人工繁育的朱鹮宝宝诞生。此后数年,科研人员先后攻克了朱鹮繁育、救治的难关,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繁育、饲养、管理、救治技术体系,朱鹮种群数量不断壮大。据统计,目前全球朱鹮数量已超过9000只。它们的活动范围也从大山深处向低海拔的丘陵、平原扩展,与人类生产生活的环境逐渐重合。
4年前,刘金秀家老屋院子里的榆树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她爬上天台一看,相距不过数米之外,大鸟白里透红的羽毛纤毫毕现,一下子让她联想到赫赫有名的“国宝”朱鹮。有邻居嫌朱鹮的叫声不好听,同村在朱鹮保护局上班的年轻人常常上门耐心劝说,还向刘金秀科普朱鹮保护的相关知识,每年给她100元的补贴费,让她安心接受这两位特殊“租客”在这儿安家。看着大鸟一次次从远方衔回树枝加固巢穴,刘金秀想起十几年前家人们在这里一砖一瓦盖起新房,那时的辛苦和期盼,化成了此刻的惺惺相惜。朱鹮与人类的共同点,或许比人类想象的还要多。
如今,人类已经成为朱鹮最主要的伴生物种,如何在改善朱鹮生存环境的基础上,实现当地经济发展、农民增收的“双赢”局面,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2018年,一个名为“鹮田一分”的生态项目落地洋县华阳镇,一家公益组织和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合作,在每亩田中留出一分不种任何作物的田,定期向内投放泥鳅、鱼虾,作为朱鹮的觅食区域。并且通过租用土地、雇用村民种植的方式,为村民提供稳定的工资收入,不用再“看天吃饭”。更多的洋县农民,则吃上了“生态经济饭”。由有机稻米、有机红薯粉、有机菜籽油等组成的“朱鹮有机产品”品牌,通过互联网直播,逐渐被人们熟知。
在朱鹮经常出没的草坝村,村民华英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资助下,将自家小院改造成民宿和观鸟基地。他发动家人和村里的邻居一起,为前来拍鸟的摄影爱好者提供吃、住、向导一条龙服务,逐渐在摄影圈里打开名气。华英培养的十几个负责带路的向导,每人一天能赚两三百元。油菜花和梨花竞相盛开的春季,是拍摄朱鹮最“出片”的时候,华英家的民宿一房难求。小院里车停得满满当当,不仅有陕西本地的,还有“辽A”“粤B”这样的远来客。
在3月的洋县郊外,一条写着“朱鹮保护是拯救濒危物种的成功典范”的标语,用最简洁的方式向每位到访者介绍着这里发生的“奇迹”,而这背后的心酸和不易,恐怕只有那些与朱鹮朝夕相处的人才能体会。由于栖息地的局限,近亲繁殖和环境容纳量饱和等问题仍威胁着这个重获新生的种群。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纵然很难改变,这里的人们却依然向着“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生”这一问题不断抛出答案。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孔斯琪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