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不少同学纷纷奔赴自己心中的“圣地”去毕业旅行,无奈我是个资深“社恐”+“宅女”,觉得旅行的颠簸实在不适合自己,便迟迟没有出发。
思索再三,突然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我的老家在安徽一个不富庶的村落,但却是个依山傍水、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我对老家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这次回乡,想去看看多年未见的亲戚,寻寻当年那个在乡野间疯跑着“招猫逗狗”的自己。
起初,我以为自己没法适应农村那远离美食玩乐的生活。没想到,这个名为“家乡”的村落,原来在一直默默等待我将童年回忆拾起,再将新的留恋和温情重新种下。
对话农人
回村第一天,一个意外收获就是成功摘掉了手机这个“外挂器官”。在这里,总有许多事情要你抬脚走过、双手劳作、用眼细看,电子产品帮不上什么忙。当你双手沾上泥土、浸润在青山绿水中时,自然就没有捧着手机、沉溺于数字世界的时间了。
以往,手机是我最重要的社交工具。不善当面交流的我,不知何时患上了“微信文字讨好症”——敲字时总要写“好滴”“好哒”“好呢”作为调侃,在对话后附上“呀”“哟”“哈”以示积极,但久而久之总觉疲倦、不像自己。从走进村庄开始,我就“被迫”放下手机,和家人邻居面对面交流。
村里人最喜欢串门,只要有人在家,白天也不闭户。午饭晚饭时间,村人会不打招呼地进来,或直接端一碗饭菜走到桌边,与主人家聊起天来。一开始,我觉得总这样突然造访有些唐突,渐渐地也发现,在这个鸡犬之声相闻的乡村,邻里邻家的生活都如家人般交织在一起——不必特别招待,我去讨一杯茶水、你来吃两口热菜,生活是可以不只一种味道的;更可以说,一个村落总在共同呼吸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月上柳梢时,是农人一天忙碌后的清闲时刻。他们爱坐在门口“聊闲篇”,谈谈家里不省心的小娃子、在外打拼的年轻人、辛苦劳作的老人们……作为“外来客”的我听不懂乡音,没法随声附和,但身处那个热闹而友善的环境,很容易就融入进去。不管是闲聊还是歇脚,总会有一次性纸杯里新泡好的热茶送到你的手里。清冽的茶水中,同样能品出村人交往中那种“不必多言”的处世哲学。
更令我感到欢喜的是,自己好像在这个过程中更善于发自内心地回应他人的善意和关注。即便语言不通,也可以回应明亮的眼神和咧嘴的笑容,真诚成为最好的回答。某次和姑姑闲逛,看到路旁有人在做红泥炉子,人家便招呼着我也试试。我并不矜持,兴冲冲地动手,将红泥一块块铺平压实,寻思着这和在城里做陶艺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个把小时的辛苦,让我的发梢、衣角都沾满泥块,但身上这股泥土混合点汗味的气息,被大伙儿热烈的谈笑声包裹着,令人感到莫名的亲近与平和。
对话自然
到老家歇脚后,我从“忙忙叨叨”的学习生活状态中逃脱出来,却又意外走入村庄田园的忙碌时分,尤其是从家里亲戚身上,就可以直接感受到一种农人“闲不住”的个性。耳濡目染之下,我很快习惯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作息。
到了老家第二天起,我开始跟着家里人下地劳动,第一次试着穿上胶鞋去插秧锄田,弯下腰去,离土地更亲近几分。腰要完全弓起来、双脚插进泥里、蹚着水艰难行走……做农活儿很磨性子,但每当直起身回头抹汗时,能够看到一棵棵小秧苗立在水面上,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是直截了当的。
哪怕是到“落雨天”,田里没什么农活儿的时候,我们也绝不闲着。这里的人只要有时间就得走动走动,比起在家摇扇子,更情愿撑着伞到自家田埂上转转逛逛。小雨绵延时分,家人领我去看新种下的秧苗接受雨水润泽、正蓄力长高,期盼数月后的收成。
他们还会兴奋地谈起,雨过天晴的群山,一夜间就能冒出许多鲜美可口的蘑菇,新鲜的菇子带着水汽被采下,炒肉炖汤都极鲜美。你必须趁一大早钻到山里去,细嗅空气中清新的“菇子味”,拨开繁茂枝叶和厚厚一层青苔,才有机会觅得这宝贵的山珍。那次钻山大半天,一家人总共只得几个“袖珍”菇子,最后零星飘浮在肉汤里实在令人莞尔,不过自己亲历过一番艰难找寻,从中品出的辛苦滋味自是任何精致菜肴都比不了的。
前段时间,不少年轻人表示自己过了20岁,“突然开始爱拍各种天空花草”“不自觉地爱上大自然”。此番回乡游历,我也深有同感。每每在田间地头驻足、从山脚曲折行至山顶时,总会被自然与人文的和谐氛围所折服。依赖土地生活的农人,在大自然的节律中学会为人处事之道。我也在与这一方水土亲近交流的时候,从一处处自然奇观中映出内心真实的自我,让心灵逃脱都市节奏,得到真正的解压和释放。
对话自我
以前也体验过农家生活,但此次旅行何以给我带来如此大的心理转变与感悟?仔细想来,其实是在这个毫无修饰造作的乡野中,不再有导游为你安排行程,不再有导航实时规划路线,不再有软件催你收藏打卡。
这一切给人一种很别致的体验——得以更直观地触摸自然的博大与自我的渺小。与农人、与自然、与自我一次次对话的过程,也是一场随着生活场景变换而不断深入的“心灵奇旅”。
曾几何时,紧促的学习生活压力给我带来许多纠结烦恼。我发现,越是把烦恼压在心底反复琢磨,越是钻牛角尖、参不透,令人深夜辗转反侧。从社会心理角度讲,在越发紧张的都市生活节奏中,也有许多人陷入日常生活的循规蹈矩,不同程度地存在性格与认知层面的“轻微失调症”。这个时候,求诸自然、对话自我,往往就是极佳的心理疗愈。
“深入大自然,会产生一种净化作用。”对于这种纠结,武汉大学发展与教育心理研究所教师陈武说过,“当人的注意力从自我转移到自然界,这种转变可以抵抗焦虑和抑郁”。
事实上,当下年轻群体的一些情绪问题恰恰是因为太过关注自己导致的。如果能身处自然看到更广博的事物,就能自主完成某种“自我缩小”的过程,内心的纠结烦恼也就随之缩小了。
在老家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逐渐学会有意识地凭本能和兴趣,去寻觅日常生活的舒缓状态、探寻适合自我心理疗愈的生活环境。
对于这种心理与行动趋向,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也曾指出,很多时候,纯粹的自然空间就是最好的“心理治疗室”,让自然空间去拓展原本单一化的生活,每个人都可以是“潜在的不自觉的治疗者”。
此番回乡,我更鲜明地感觉到,童年欢声洒过的土地原来如此深沉、神秘,对如今的我来说,这里既是家乡,也是宝藏;在其中游历,既是追溯记忆去寻根,也是在自然的教诲下探索前路。
陈之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