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辆网约车里,时间好像是线性的,更趋于规范而约束。平台帮司机与乘客计算好了路线和时间,根据手机屏幕的提示,沿着既定的轨道到达目的地,下车,再上车。司机与乘客互为过客,如果没有意外,当你下车的一瞬,那位司机便在你的生命里消失了。
云KD52772不是她的车,黑师傅也不是她的真名。在云南西双版纳这座边陲小城里,五一旅行途中我坐上了她的网约车。她接单很快,却绕了很久才找到我上车的地点,明显是对这里不太熟悉。
快车司机被称为“城市的摆渡人”,平台为楫,轿车作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摆渡人”的行列,穿梭于棋盘似的城市车道。数据显示,截至今年6月30日,全国共有318家网约车平台公司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环比增加5家;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579.0万本、车辆运输证243.4万本,环比分别增长3.7%、3.3%。网约车门槛低,有的甚至提供“零押金开走车”服务。
她是个约40岁的中年妇女,衣着体面,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在这个南方小城显得有些突兀。
在澜沧江上一座不知名的大桥路段,堵车了,黑压压一片的车辆挤成了一个疙瘩。
“你是外地游客吧,哪儿来的?”她的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喑哑的声音问。
“厦门,在那儿上学。”我停顿了一下,“我是江苏人。”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问,“你知道李伯藩吗,那个老中医?”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
“哦……”她垂下眼,好像有点失望,嘴角微微蠕动。
我仍然保持着较高的警惕,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打车页面,一片红色,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
“李伯藩,他是你的朋友吗?”我问她。
她苦涩一笑,随即开始向我讲述她的故事。
她的本职不是网约车司机,这辆车是她向朋友借的,车牌号和车主姓名都不是她的。她是河北石家庄人,有一个去年高考的儿子。
“前些年,我的父亲被查出癌症,是肝癌,晚期。他在医院治疗吃了很多苦,人也不太愿意治,听朋友说云南大理有个叫李伯藩的中医,免费义诊,就带我父亲来看看。”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疾不徐。
她有两个兄弟,都在北方。她说自己开车自驾带老人从河北来到云南,横跨好多省份,开了多少路也记不清了,当到达目的地时她有一种自豪感。
“我和开车还挺有缘的。”
我不由地一愣。随即在高德上搜索从河北到云南的路程,2300多公里,需要一刻不停地开一天多。这段路于她,像是奔赴光明的朝圣之途。
我曾从新闻中了解过170天自驾环游中国的刘明伟,和这位女司机不同,他是挑战自我,探索祖国大好河山。而这位司机则是拖着两位老人,带着随时可能熄灭的一点希望,寻找一位素未谋面的医生。
她说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儿子在准备高考,自己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儿子,带父亲来南方求医。所幸儿子很争气,考上了大连医科大学,学临床专业。
她一直很平静,可当提到自己儿子时,她的语气有一丝颤抖,好像在哽咽,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晃动着。“我都没能陪儿子拆他的录取通知书……”
她在云南大理见到了那位医生,抓了点药,父亲情况有所好转。她决定在这里多住几年,于是又来到西双版纳,见了几位傣医。
她说自己特别喜欢西双版纳的空气,是原生态的天然氧吧。“藤条满地都是,较之北方,气候真是好啊,暖和,不带冷的……”她微蹙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前面的车辆也缓缓开动。
“为什么选择开快车呢?”我问道。
“我知道老爸的病是不会好的了,能撑一天,我就得让他不带痛苦地活一天。于是,我在这里买了房。为还贷款,也为了让两位老人过得好一些,我向一个朋友借了车,每天跑个几十单,勉强凑合。”
她辞了原本在家乡的工作,钻进了窄小的驾驶室里。她说生活总要面对,该扛的也必须要扛。
“送乘客顺利到达目的地,也算一件挺满足的事吧。哦,到了。”
8.06公里,36分钟。
车来车往,一派繁华,亮起的车灯将城市映衬得五彩斑斓。
每到傣历新年,西双版纳会举行盛大的泼水狂欢。学校会停课,工厂会停工,放假一周之久。今年她也走上街头,和当地人一起庆祝新年。她说自己准备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盆,“在傣语里,水是最圣洁的。泼水能洗去一年的不顺,我希望一切都会变好……”她说道。
(作者为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大二学生)
徐碧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