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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在3年前因一次意外事故眼睛几乎失明。他总是握着褪了色的不锈钢杯，拄着一节黑色的长棍，摸石头过河般地敲过老房屋前长长的楼道。
街坊邻里不喜欢老王，不仅因为他敲出的声响打扰了大家，也因为他总把自己饱经风霜的脑袋凑近不锈钢杯，不时吐出一两句旁人听不懂的自创“鸟语”。
“王爷爷，你为啥总盯着缸里看？”有小孩子好奇地问老王。
“我告诉你们，我这缸里住着外星人，我正瞅他呢！”
邻里都说老王犯了癔症，只有老王自己知道——他那缸里是真有外星人，还会发光嘞！
外星人长什么样？《E.T.》中的小男孩会告诉你它长得像螳螂；《降临》中的女科学家会告诉你它长得像缺了一爪的章鱼；老王则会用听起来有点别扭的方言回答你：“这外星人它就是一个球儿！”
外星人是一个球儿，一个发白光的圆球，它就住在老王的不锈钢杯里。杯子是老王和妻儿多年前看烟花大会时，儿子用攒了一年的零花钱买来送给老王的礼物。这礼物老王一直捧在手心里，一捧就捧了十多年。
外星人不会说话，但会发光：高兴了就一个劲地闪，伤心了就直接罢工不亮。老王把这只外星人当自己的孩子养，只不过是养在不锈钢杯中，走到哪都带着它，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儿子走后给自己添个念想。
说来也奇怪，这外星人只有老王自己能看到。老王为了研究此事特地跑了好几趟市图书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是个天才——能看到外星人的天才。但外星人出现的原因一直令他毫无头绪，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有个伴儿陪着本就是好事，管那么多干什么？
外星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小东西。他会在老王因爆炸后遗症而头疼时焦急地闪光，在老王对他说话时发出光亮来作答，偶尔还会变换闪频和高度大小给老王展示独一无二的外星灯光秀。说来也奇怪，老王的眼睛本来只能瞧个明暗，但在外星光线的照耀下却能清晰地看清周围的景象，有时甚至能清楚地瞥见远处的飞鸟。
老王和外星人的温馨生活就这么过着，直到他儿子的归来。
那天，遛弯回来的老王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外星人吓了一跳。它从不锈钢杯中跳出，变作一人高大小并急剧地闪烁着，像是一盏紧急警示灯。老王记得，上次它变大还是在老王忘关煤气的时候。
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身穿西装、高自己一头的儿子就沉着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爸，您在做什么？现在街坊邻居都笑话你，说您得了癔症，还叫您‘王外星人’！”
“瞎说，是他们没有眼神。那不，外星人就在这儿，你瞅瞅？”老王缩了缩脖子，噘着嘴把手中的不锈钢茶杯递了过去。儿子探头看向杯内，却只瞥见了老旧残破的杯底。
“爸，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您还是跟我去医院检查，然后让我带您去养老院登记入住，我给您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养老院——”
“我不去！我虽然眼神不好，但好歹能自个儿照顾自己！”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爸……”
“我不管，反正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搬走的！”
“你要是能照顾好人，那年我妈就不会走了。”
儿子叹着气砸出的一句话把老王讲失了神。他本想回上几句诸如“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白养你十几年了”此类的经典语句，最后却只是再次缩了缩脖子，把不锈钢杯子收回来，又梗起脖子硬喊了声“滚”后，忽视儿子有些愧疚的道歉关上了房门。
晚上，躺在床上的老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闷痛。
“小球啊，你在不？”
圆球从杯中钻出来闪了一下，示意自己在听。
“他们都说你是我想出来的，瞎搞！你肯定是真的呀！”
圆球又闪了几下，表示赞同。
“你也看见了，我儿子简直就是个逆子！别闪，这我能骂你不能骂！唉……但这也怪不得他，怪我。他说得对，是我照顾不周害死了他娘。”
一行泪从老王的眼角流了下来，圆球凑过去用光轻轻扫过老王的脸颊。
“我这个人没啥别的爱好，就是特别喜欢烟花，那些不合规的但好看的我也爱放，儿子劝了我很多次也没听。3年前，我搞到了一箱稀有的白色礼花，瞒着他带着他娘跑去郊区放，烟花却突然炸了。我成了瞎子，他娘……到现在我也忘不了他小时候一家人去看烟花大会的场景。无数烟花聚成一个大球，儿子和孩儿他娘围着我，我喜滋滋地握着那个不锈钢杯——呃——”
老王的话戛然而止。他先是剧烈地抽搐，随后口吐白沫、僵直在床上……
据把老王送到医院的邻居说，他们是在看到迸出的白光后才发现了昏倒的老王。拿到那张写着老王因事故而引发脑血栓的病危通知单后，儿子盯着急救室外的墙壁看了一个晚上，最终于黎明时分起身给烟花公司打了一个电话。
病房中的日子过得既模糊又煎熬。老王感到医生们把很多液体灌入自己体内，可怎么也填不满生命流逝后干涸的病体。外星人也从茶杯中消失了，老王再也没找到它。
或许它真的只是自己因为思念儿子而产生的幻觉，老王如此想到。
迷迷糊糊地，老王觉得告别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要到了。
这时，老王又看到了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小县城上空绽放，和那年一样绚丽的色彩透过窗户渗入他的心中。他感到自己苍老的手被另一只年轻的手握紧——他能摸得出来那是儿子的手。
几滴像水一样的液体滴到了老王的脸上。他闭上眼睛，轻轻地拍了拍那只手。下一秒，外星人突然出现在了老王眼前，用自身发出的白光罩住了老王的脑袋。它不停地闪烁着，像是焦急地向老王诉说着什么。老王想要回应，眼前的白光却令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外星人的场景：白色的礼花绽放时，他看到一束白光从天上飘下，绕着仍未散去的白辉恋恋不舍地转圈，好像一个走丢的孩子在寻找他的父母。
也许外星人是一个与父母闹别扭、离家出走的孩子，老王想。他用尽力气挥了挥手向它道别。外星人像来时一样变成了一束光飞出了窗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光团消失在空中的一刹那，数只光球突然出现并与它聚在一起，化作了无数绚丽的白色焰火。一团耀如金乌的白色火花于焰火的中心盛开，把独一无二的瑰丽身姿烙在了地球之上。
老王静静地等待一切结束。他感到儿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勒得他生疼。儿子的泪染湿了他的胸脯，一声声对不起涌入他的耳朵。他没忍住，抬起手轻轻地圈住了儿子。
“耶？爸你没事了？”儿子带着鼻涕惊愕地抬起了头。
“诶？我咋没死嘞？”
……
老王康复后，外星人真的消失了，老不锈钢杯也不见了。儿子给老王换了个崭新的保温杯，还给杯子套了个防滑的杯套。每到周末，儿子就会带着自己的妻女来探望老王。有时父子俩会小酌一杯，不能饮酒的老王就用新杯子接上一杯水充当白酒，也能喝得面红耳赤。
重阳节那天，儿子独自一人驾车带着老王来到了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隔壁镇上。
“爸，您说用激光治好你血栓的外星人究竟是啥来头？”在驱车去小镇的路上，儿子有些好奇地问老王。
“不知道啊……不过他可比你有孝心，哼！”老王佯装生气，心里却也绕着这个谜团打转。奇迹般地痊愈后，他与儿子一同查找资料并咨询了很多专家，最后也没有查明真相。不过老王相信自己的猜测：他只是凑巧收留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外星人。
到达小镇后，儿子搬下两把竹凳，和老王一起靠着车坐了下来。烟花从远处的平地升起，像是在转瞬之间起落的潮水，又好似盛放的花丛。老王感到一只年轻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掌，他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突然，一束白色焰火绽开，老王发现烟花顶端的光球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王孜轩（20岁） 山东财经大学大数据管理与应用专业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