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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2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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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皆是烟波蓝(散文)

李子麦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3年11月12日   03 版)

    如果属于青春的暗恋有颜色,我觉得应该是蓝。

    蓝色沉默寡言,但会悄悄弥漫成背景,浸润每一场寂静的喜欢。

    所以对于我来说,似乎是因为太安静,在那段未被点明的爱恋里,并没有出现猜测反复、烦躁嫉妒这一类的负面情绪。认真地回想那段时间,我只是彻头彻尾地把感情当成一件私事——不要打扰生活的、安静乖巧的、与我平行的“私事”。我们之间的交际始终都是淡淡的,没有深刻的烙印。直到很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才发现那种澄澈的心境也许很难在我的人生中复刻了。

    在初中快要升学的时候,学校设立了中考冲刺班,把年级前几十名组织到一起。在那个班级是要按照成绩选座位的,30个人的教室,每次考试都硬要拉出名单来,按着名次获得优先选择权。第一次选位置的时候,心高气傲的我第一个选择了讲台下面正对的位置。这个位置视野并不是太好,还在老师的眼皮下,经常会被点名回答问题。但我想着既然要冲刺了,就摆出领头羊的架势。紧接着,在老师略带诧异的目光里,H坐在了我旁边,他第二个选。我瞟了一眼成绩单,暗暗佩服,觉得这个男孩子的数理化成绩真稳啊,我要好好取取经。

    现在想想,和H同桌的日子很有并肩作战的感觉。他同时也是我强大的对手,会感觉到我是在孩子气地“比着学”,但是他一直很松弛,却也输不出我几分。特别是数理化,我几乎把他的课余时间全部盘了下来给我“开小灶”。偶尔好不容易轮到我给他讲个题,刚把公式列到一半,他就恍然大悟了,憨到从来不会装一装,让我非常挫败。和这样“亦敌亦友”的人朝夕相处,渐渐就生出来了旁人不懂的默契和熟稔:H写完数学作业总是会叠好放在我书箱上,方便我写完对一遍,纠正一些马虎导致的错误;我的作文发下来,H永远是第一个读者,会有一些独特的点评视角,但刚刚契合我一开始设想的思路;早餐分享牛奶,午休之后一起吃水果,晚自习下课,我收拾书包的动作慢吞吞,整个教室都空空荡荡了,不敢自己去关灯,回头看看,后门总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身影。

    但是并没有小说描述得那样,会小鹿乱撞,会不小心碰到手就脸羞得通红。当时的我没察觉是“喜欢”,只是放松地相处。庆幸可以在很关键的时刻有人在身边,七七八八的小事情积累出来的,是这样安心舒适的关系。

    后来这个班在重点高中的提前批次考试中被录取了两个人,H是其中之一。就这样他成了标杆,被一直说他温吞、没冲劲的老师口口称颂。每天一到下课,座位旁边都呼啦啦地围着一群取经的同学。我发挥失常,H能够察觉到我的失落和不甘,他很少在我面前和别人交流经验,也从来不提那场考试。但其实我是打心底里为他开心,厚积薄发地打了一场漂亮仗。我真的有些失落,倒并不只是因为考试失利,还因为提前录取的同学要先入学培训,这意味着最后的路,我是孤身一人了。他去培训那天,我留了一支他的笔,说:“借个好运,一中等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头。最后的两周,我看到右手边空空的,心里会恍惚一下,然后逼自己更加投入地准备中考。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牵挂在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最终我也如愿考上了同一所重点高中。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假期还不足以支持我去表露心意。我的判断是,那也许并不是成熟的感情。于是,即使我捧着他送我的火柴盒木房子还有铁丝摩托车,蹦蹦跳跳地回家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生日的时候约了一大帮人去看恐怖片,黑暗中被他紧紧握住手;几乎每天都要聊东聊西到半夜三点,聊理想和未来,但是硬是没有说过一句“喜欢”。那个悠长的夏天多少还带着些孩子气,我总觉得不必着急——故事的第一页晚些翻开也好,说不定要比这个夏天还要长,我还没长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放走一些时光。

    高中的大多数状态,是眺望。分科后我选择了喜欢的文科,他所在的精英班自动划为理科。我们同在一个楼层,22班和25班。学习很忙,庆幸楼道里饮水机就在他们班对面,我可以在课间用接水的机会望一眼。奇怪不奇怪,那一眼的角度,总可以从半掩的教室门里看到他。在早晨跑操时,他是体委,在队伍侧面跑,每次我偷懒站在墙角,就能看到他吹起哨子的样子。还有,要努力写作文,这样打印范文,他就可以看到我的名字,跟同学骄傲地说:“这个同学初中作文就写得很好了。”我有时期待大考,因为要搬书箱,他就会提前告诉我放学等着,他可以帮我搬到宿舍楼下。我们也约过几次课间散步,有一个契机要一起看据说百年一遇的红月亮,不过我们溜达的时候刚好是月食,看到月亮的时候,发现那个月亮没有想象中诡谲多姿,都释然地笑了。

    后来高考,一切也很顺理成章,他永远是考试型选手,去了我梦寐的江南。我永远避不开大考的魔咒,但也接受了。很奇怪的,真的,好像是从我们互问成绩的时候开始,我对他的那种感觉就好像默默地消散了。轻舟划过,水痕都是细细微微,不动声色。我也没有太想从他带点遗憾的神色里找到蛛丝马迹,好像一切都清淡得像他常穿的白T恤。这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但我清楚地知道它在我心里结束的时间。可是回想起来,除了温暖熟稔的那些片段,一点点怅然若失的难过都没有。

    这场暗恋化灰的时候,没有引发一点情绪的咳嗽。

    但是有些感受,在脑海里纤毫毕现,清晰无比。

    学校的成人礼之后,就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不记得。他出现在教室门口,大大方方地递给我一个厚实小巧的硬壳笔记本,一板一眼祝我生日快乐。我拿回教室,在午睡后的班歌声里打开,发现他规规整整地誊写了一首诗,是舒婷的《双栀船》。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写完了数学作业。拿出这个本子,重新誊写了一遍这首诗。

    “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视线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我永远记得,在兵荒马乱的高三晚自习,我曾经怀着那样清澈的心思,去誊写一首诗。在烟波层层的蓝色雾霭里,我高高地竖起白色的帆,我知道的,他一直看得见。

李子麦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3年11月12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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