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完成了毕业设计画作,阿真长长舒了一口气,丢掉了手中的工具,一边清洗一边打呵欠。
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公交车颠簸着,身体越来越疲惫,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微弱,她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沉沉睡去。在失去意识的那一个瞬间,被巨大孤单包裹的引力感袭来,穿过漫长的记忆之轴,她看见了16岁的自己。
还有……
“阿真!”
朦胧中,一个许久未听到的声音正在喊她的名字。阿真拼命想要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视线由暗转明,她环顾四周,一时竟无法辨认,自己到底在哪里。
“阿真,你快醒醒啊!”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靠得更近了。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文棠?”阿真无法置信,她又仔细看了看周围,自己浑身湿透,沾满水草,躺在泥地上,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很显然,这里不是她的大学,而是她曾就读中学的池塘边。
看见阿真醒了,文棠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阿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无比真实又鲜活。她试探性地把手伸过去,在触碰到文棠校服的那一刹那,尘封在胸腔的思念与苦涩一涌而出。
“别哭别哭。”文棠见阿真眼眶红了,连忙惊慌失措地安抚她,“就算掉到水里,我也会救你的。”
如果现在、此刻即为真实,那么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冗长的梦吗?在那个梦里,她念完了高中,也快念完大学,她花了两天两夜在画室结束毕业设计,接着在公交车上睡去……
那是一个,从文棠离去时开始的噩梦。
“今天放假吗?”经过教学楼时,阿真注意到底楼空荡荡的教室,还有异常安静的校园。
“嗯,对,今天周日你忘了?”文棠回答道,继续拉着她的手,没有回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阿真望着干净得虚无的天空说道。
文棠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阿真察觉到,他的面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些。
“你的脸色好差,我们快点回去换干的衣服。”阿真焦急地握紧他的手。
似乎有暴雨将至,一阵阵狂风把树木花草吹得七零八落,他们加快了脚步,两个人一路小跑到了家门口。
文棠好像很不舒服,他的额头上不停滑落沾着泥水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强撑着进了屋。
文棠靠在茶几边,费力地喘着气,阿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非常虚弱了。
屋外狂风肆虐,紧接着就是倾盆而下的暴雨。阿真不停地用热毛巾帮他擦拭。
当阿真再次拿着新换的热毛巾回来时,文棠似乎好了一些,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冲阿真灿烂一笑,“阿真,我想起来这周美术作业要交一幅画哎,你还没画吧?”
“管他呢,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阿真问道。
“今天晚自习就要交啦,你可是从来没有漏过美术作业噢,快画吧,就现在,反正大雨我们也出不去。”文棠催促她。
“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画什么。”阿真摊开手。
“我这不是现成的模特吗?”文棠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真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她想起来,在那个冗长的梦境中,高中时代的自己曾经在这样的雨天帮文棠画过一张像。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沙发。
阿真取出画笔和纸。
笔尖在米白色的宣纸上划动,阿真觉得,每一笔动作都是那样熟悉,就好像自己真的曾经坐在这里,一笔一画完成过这幅作品。
阿真先画完文棠,接着开始画别的东西。当她给最后一处上完色,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你看。”阿真把画转向文棠,“完成啦。”
文棠没有出声,他点了点头,眼皮翕动了几下,似乎已经非常疲惫,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
“文棠……”阿真手中的画落到了地上,她颤抖着身体,却无法挪动双脚。
“怎么了?”他依然温柔地望着阿真。
文棠身上的校服仿佛冰块融化,蓝白色混合在了一起,从沙发上滴落下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阿真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冲过去拥抱住他。
她怀中的文棠就像一张快速褪色的油画,这时,屋内的一切也开始褪色、融化。
“不!”阿真撕心裂肺地叫着。
“阿真……”文棠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定要醒过来……阿真……”
“文棠,对不起……是我忘了。”阿真哽咽得快要喘不上气,“对不起……是我把你忘记了。”
她身处的世界再一次溃散,坠入混沌。
“病人醒了!”阿真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围着医生护士,正惊喜地望着她。
原来,回家的那辆公交车意外坠湖,阿真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我的书包呢?”阿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书包。
“噢,在这里,抢救的时候你一直死死地抱着它,我们把它从你身上取下来还真费了不少劲呢。”护士一边说,一边把书包递给她。
还好没有丢,阿真紧紧抱住它。
这是考上高中时,文棠送给自己的礼物。
阿真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拉开书包内侧暗层拉链。
一张泛黄发皱的宣纸出现在她眼前。
她颤抖着打开纸团,那是高中的一个暴雨天她给文棠画的像,被自己无意塞在了书包这个角落里。文棠意外离去后,这幅画早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这么多年,这幅画在被忘记的角落一直与她依偎着。
画中的一切都已褪色,就连文棠也快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轮廓。
曾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