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本能地惧怕黑夜,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总觉得不安全、不确定。
零点之后,夜色深沉了,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大多数人睡去,然而还有一些人,在夜晚维护着当代社会生活的无数种确定性。
中国的春节,人们流动、相聚、欢庆,无论白天黑夜都能量十足。
在夜晚,公共服务持续稳定,水电气网不会断,交通运输不会停,有不打烊的小店,有通宵值班的医生,警情、火情有人处理;夜晚也为白天蓄力,街道被清扫干净,果蔬蛋奶摆上货架,公共设施检修完毕,雪场商场游乐场都做好迎新的准备。
在本报记者寻访回来的故事里,有急诊外科医生,在零点后缝合了小患者的伤口;有地铁车辆检修员,在深夜里完成33辆列车的“全身体检”;有造雪师为景区打造“童话王国”忙到凌晨。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工业文明更发达、市场经济更有活力、社会生活更丰富、个体需求更多元、公共服务更稳定——人们活动的时间区间就更灵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物钟大体存在,却又拥有个性的、弹性的版本。
零点后,有人是安全的守护者。
新旧交替之际,焰火点亮夜空。街区拐角,停着高大的消防车。披着火焰蓝的消防员没有睡,他们要值守整夜,确定每一簇火光都只为欢乐而燃烧。
国境线上,警队逡巡,警犬也不会入睡,紧随着那些穿过深夜、为守护家园而踏响的脚步。
地铁停运的几个小时,是检修的宝贵时机。灯光开启专业的战场,工作人员努力让风险隐患消失在第一班搭载生活的列车启动前。
我的一个医生朋友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度过春节的好几个夜晚,为出生时遇到麻烦的孩子,打通命途的第一道关卡。
整个中国迎接新春,他在这新春里迎接新生。
零点后,依然线性向前的生活需要有人拽着。
春运,数亿人流动迁徙。一趟夜行的列车,勾连起远方与故乡。熄灯后,车厢静下来,有人睡去。列车员穿过层层叠叠的梦,陪着他们抵达现实。
城市里,大风吹过街头。气温更低,夜更深,甚至接近黎明。路灯与路灯之间,一些橙色在缓缓移动,所到之处,路面一寸寸理干净,等候着白天的匆匆步履。
零点后,还有人在为自己打拼,同时也支撑住更多人的日常。
凌晨的批发市场,生鲜筐子登车,勤奋的水果摊老板对每一颗草莓的身价都寄予厚望。
夜市烟火气正浓,老友相聚,酒过三巡。代驾员报酬还算丰厚,说起在老家上学的孩子,感慨再拼几年就回去。
印着当天日期的新鲜牛奶在冷柜里排好了队,烤肠开始翻滚出香气,卤蛋锅子的温度达到沸点,包子入屉,面包入炉。这些便利店、早点摊、小吃铺子的生计,在夜幕中开启。
他们的不眠之夜,也把新鲜水果带到了顾客面前,把晚归者送回了家,让旅人有处安居,让更多人在清晨拥有温暖的饱腹感。
无数种确定性在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诞生,太阳升落不再作为生活与休眠的严格标记物。这些确定让人感到安全。
感性地、粗略地看一看,零点后社会生活依然丰富、公共服务持续稳定的地方,的确更发达,更具活力。有人在深夜前往电影院,就有人在深夜运营电影院。那些诞生在零点后的确定性,意味着更包容、更可靠、更倾向于尊重和满足个体需要的社会环境。
当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赞许午夜的活力,享受零点后的价值,不是在鼓励牺牲个人健康,突破自然规律的底线。熬夜加班的员工,合法的劳动权益应该得到保障;熬夜送餐的年轻人,可以拥有更多的就业选择……不只是感恩零点后人们的付出,我们更应该思考,科技能做什么,职能部门应做什么,整个社会要做什么。
不管人们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奋斗,都应该确保他们有时间、空间和健康的方式,安心无虞地休息。
“白天会懂夜的黑。”
新年的钟声在零点敲响了,此刻是午夜,但零点从来都是新日期的起点。
秦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