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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我大年初四才回家。根据“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记录，年夜饭的餐桌上有鸡有鸭有鱼有蟹，唯独没有我。那几天，我想念家乡饭菜的每一秒都像过了一年。
我是杭州人。回家前，我听一位网友说，如今在杭州的一些农贸市场，杭式熏鱼可以现杀现炸，感觉就像“小时候爸妈做饭，我把菜从锅里夹出来直接吃”。
网友描述的菜市场，家的温馨和饭菜的香沁在一块儿，让我思乡。
杭州冬季室内比室外冷。北方人拥有暖气，南方人打颤3分钟、保暖两小时。“冷了多穿，开什么空调”“开26℃就够了，别开到28℃”，父母“贴心”的叮咛促使我出门，寻找网友说的美味。
“采荷”农贸市场扎在一堆居民楼里，开了两个单元门大小的入口。正月初五的午后，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菜市场门口，人们谈笑。
我印象中的菜市场，是一个充满吆喝声的血腥的地方，那里有把鱼拍至深度昏迷的青石砖和剪断鸡脖子大动脉的锈剪刀。我最怕角落里半透明、半人高的活禽放血塑料桶。
初五这天，我眼前的景象很现代文明。菜市场铺着灰色的地砖，蔬菜按照品种和形状错落有致地堆放在摊位前。水产铺老板不停地打扫鱼鳞，肉摊把美颜打光的“嫩肉红灯”换成了普通的日光灯。没有污水，没有异味。
网友说的熏鱼找到了，一碗48元，不便宜，还得排队，摊主是一位中年寸头大叔，戴着帽子、口罩和手套，站在澡盆大的油锅前，用摇滚黑嗓推销。“你吃一口，你现在就吃，不好吃你退给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颤颤巍巍地咬了一口，现杀的嫩鱼块裹着鲜甜的酱油醋和香葱，每一根鱼刺都被炸得酥脆，真有围在锅前吃的感觉。
这天，我又去了本地网红“文二菜市”。经理徐峥晖说，市场去年10月开始，一边翻新，一边投入经营，整个重建工作的进度还没到一半，就火了。
它坐落在居民楼边上，抽象的logo展现出它超越寻常菜市场的决心。门口摆着玫瑰、月季、百合、凤仙、芭蕉、铁树……我这个近视眼看花了眼，果蔬和鲜花绿植融为一体，冬日里的菜市场看上去像是春天的花卉铺。
菜市场拥有毕业于中国美院的主设计师，场景布置、灯光色温，都进行了细致规划。为了成为“网红”，一切早有预谋，比如“灯统一用3500K色温，拍出来的照片好看”。
呼应龙年的彩龙装饰，凑近了看，鳞片是西瓜、山竹、百香果、猕猴桃等水果的切片造型。藤制的细密隔栅让光线投到地上时形成格子影。为了还原南宋古都的质感，熟食店都用木质菜牌。所有摊位不允许出现塑料袋，蔬菜需要按品种、形状整理排队——要让客户身心愉悦。
徐经理今年52岁，杭州人，打算利用退休前的8年时间“干票大的”，要把菜市场、美食、咖啡和美学连在一起。
他戴黑框板材眼镜，梳着背头，和我聊天时，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黑碧玺戒指，像个青年“潮男”。他介绍，菜市场1999年建立，此前，这里都是地摊买卖儿，连个屋顶都没有。随着当年杭州“退路入市”政策的落实，原先的装饰材料厂搭上临时大棚，成了文二农贸市场。“当时觉得有个顶就很好了。”徐峥晖说，现在要彻底改变商户的习惯，得一家一家上门沟通。绝大部分商户不明白为何要把瓜果摆好看，他们不愁销路，觉得“卖出去就完事儿”。
“要和市场风格相融合，要和时代相称。”徐峥晖一遍又一遍地劝说。
翻新后，A馆开业的时间临近春节，由于文二市场是周边居民重要的“菜篮子”，省委书记、市委书记都来视察过。谈及领导对“保供”的重视，徐峥晖说：“农贸市场这25年来每天都是开着的。”
大年初一，在“文二”摆肉摊的四川小伙黄少勇就开张了。当天，他是市场里唯一一家营业的肉铺，卖自家猪肉的同时，还帮着边上的店家卖牛肉。
“这个菜市场里的商户，只有一家卖甲鱼的能说杭州话，其他都是五湖四海来的。”徐峥晖算了算，六七个保安，来自黑龙江，更多摊贩和工作人员来自安徽、重庆、四川、山东、河南、广东等多个地区，能凑出一盘“东西南北中”。很多人来杭州十几年了，靠双手勤劳致富。虽然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但都在这里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菜市场是杭州的一个缩影，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汇集在这里，起步、发展、突破。2006年，杭州有271.81万城区人口，往后8年，人口缓慢增长了约113万；2015年，杭州城区人口在一年内猛增138万，总人口数首次突破500万，跻身特大城市；2022年，杭州城区人口破千万，解锁“超大城市”成就。
互联网经济、数字经济在杭州集聚发展，头部企业不断扩张，更多的年轻人来了。
整个文二菜市场，电子秤都是“互联网”款，4000元一台，连接计算机中枢，统计每天卖出的菜种、菜量、菜价。大屏幕挂在南门的墙上，显示着成交单数、成交总额和客流量，形成市场自己的数据库。相关负责人会根据菜品交易量的变化作出采购规划。
在杭州，不少菜市场早就搞起了“互联网+卖菜”的模式。一些“前卫”的“家族产业”充分应用该模式：儿子线上开店，老子线下卖菜，儿媳配货，老娘财会。一个广为流传的高光故事是，4年前，这套经营模式让一个普通菜摊，做到某外卖平台“华东前五”。
共享厨房的概念也在落地，到了周末或节假日，烹饪课堂能让年轻人一边学厨，一边社交。
徐峥晖反复提到“年轻人”，他一再表示，努力做新型菜市场，都是为了让年轻人留下来，多看看，端杯奶茶、咖啡，逛一逛也好。“年轻人认可市场，哪怕他过来只拍照不买菜，我们也成功了一点。”
从这些菜市场望出去，是一个热烈欢迎年轻人的杭州。2023年，杭州35岁以下大学生流入39.7万人，同比增长9%，处于历年的最高水平。杭州拿出诚意，应届生生活补贴本硕博分别为1万、3万、10万元，每半年发一次。不仅如此，还有3年共3万元的租房补贴，每半年发5000元。我一个发小，去年研究生毕业，凭应届生身份在杭州找到了工作。经过线上申请，两项补贴第一期出款两万元，3分钟到账。
离开菜市场的时候，我经过一家熟食店，摊主阿姨来杭州快20年了。她总是画好淡妆站在店里，为年龄、偏好不同的顾客准备口感各异的卤肉。我想，在我的家乡，人们也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像找到最适口的卤肉一样。
傅瑞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