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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1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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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简史》的旅人(小说)

哈佛大学医学院博士后 王悦旸(27岁)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04月19日   03 版)

    我失控的时间大约在早上8点05分。

    那时候,我的爱人正在桌前读着《地球简史》。

    “你是说,你在时间管理局找到了新工作?” 她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是的,我刚刚拿到了资格证,完成了穿梭程序的安装,我可以在不扰动过去时间线的基础上单方向地观察。”我像孩子似的炫耀起手中的脑机穿梭装置。

    但是,显然,我并没有完全掌握它的使用方法。又或者,它也没有适应我的操作水平。我不断地点击后台弹出的报错窗口,却没注意到时间跨度数值上被误添许多个0,而我毫无意识地点下了最后一个确认键。

    我被弹射进了光与影的时光甬道,几秒钟像永恒一般延伸。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以一团意识的形态漂浮在一片黑暗中。

    巨大的孤独感吞噬着我。

    冥古宙

    眼前是无尽的火焰,如同地狱的熔炉。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仿佛永无休止。

    相撞,分离,汇聚,宇宙的尘埃起起落落,我看到一颗裸露的球体不断膨胀。

    而此刻,时间对我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我在震惊与恐惧中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无奈地闭上眼睛,亿万年的时光从身边呼啸而过。

    撞击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劈开天际的闪电,如同银龙舞空,如同诸神的黄昏。我感受到了逐渐丰富的游离氧,我看到了暴雨随着日月引力逐渐汇聚成浩瀚汪洋。

    在一次又一次火山和闪电的锤炼中,我看到了相连的碳基,在这个炼狱一般的地球所自带的高能辐射和催化下,完成了无数次千差万错却生生不息的自我复制。

    我看到了生命。

    太古宙

    越来越多的碳基汇聚在了一起,它们吸引了氮、磷、钾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奇怪粒子。

    它们不断地包裹自己,不断地丰富自己,不断地复制自己。

    鞭毛驱动着简易的环状DNA,它们学会了聚集,学会了交换,学会了互利与共生。

    在第一颗原核生物把自己的DNA整合进另一颗的转录体系时,它们学会了争夺与侵略。

    显古宙

    潮汐带来的浪涛拍打出潮湿得恰到好处的浅滩,大片大片的真菌和藻类开始聚集在盘古大陆的边缘。

    埃迪卡拉山里千奇百怪的软躯体动物们在水流中死死地攥住沙砾,大口大口地吞入钙质,不屈的抗争把原始骨骼写进了身体构造的DNA。

    第一条被海浪推上了岸的鱼类不知所措地扭动起刚刚发育出来的脊椎软骨,无尽的挣扎中把双鳍挥舞成了双臂,艰难地在干燥的沙滩上孵育了第一颗蛋。

    学会反抗的生命,就不再甘于被世界抛弃,活下去的愿望深深地被刻进时间洪流的DNA里。

    显生宙

    生命越来越多、越长越大。

    我看见巨大的鸟类遮天蔽日地飞过天空,成群的恐龙迁徙过山谷,鳄类埋伏在浅滩,海洋中遨游着沧龙和鱼龙。

    纷繁的物种在生育、逃亡、猎杀中摸索到了各自的生态位。

    新生代

    然而,小行星撞击,火山爆发,腐蚀性气体蒙蔽了天地,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弹指一瞬间,一切湮灭得太快。

    我无法控制地把这一切代入自己的命运,哪怕此刻的自己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意识。

    我开始陷入无尽的恐慌。

    世事如苍狗,生命终凋零,抬头不见旧土,只剩天地一片星空。

    第四纪

    哺乳动物迅速交接了恐龙消失带来的陆地权力的真空,原先东躲西藏的小动物开始趾高气昂地进化为巨兽。

    衰败只是繁华的另一面,衰败只是为了再次繁华积蓄力量。

    生生不息,浩荡不绝。

    衰败和繁华的更迭中,我终于等到了她。

    她告诉我她短暂的生命叫Lucy。

    Lucy的孩子们举起了火把,唱起了歌谣:

    “满天的星子,忽明又忽暗,

    几多回月圆,沉入了海底;

    流水如云彩,聚散总无常,

    叶落未归根,何处是吾乡。”

    歌谣唱完了,孩子们逐渐长大了。他们开始用陶土捏出自己喜爱的东西,也用石头打磨出了武器。我看着他们大脑新皮层折叠的沟回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科学和技术,一代代积累,一代代传承。

    科学和技术推动了生产力,生产力创造了文明,而文明定义了善恶。

    我漂浮在文明的海洋里,却始终无法看清他们所说的正义与邪恶。

    我看到的只有秩序与混乱的永恒斗争,一次次的血流成河,一次次的此消彼长,相杀相生,更迭轮回。

    在欲海中沉沦的孩子们恐惧着失去所拥有的,又贪婪着未曾得到的。他们在效率与公平的天平之间疯狂摇摆,一次次地屠龙,一次次再变成巨龙。

    我看不清远方了,只能再次闭上眼睛。此时,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

    “……时间使一切都无关紧要。”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星空,浩瀚无穹,而星空下的自己脆弱渺小得如一粟。

    只剩一团意识的我,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哀吾生之须臾,羡天地之无穷。

    我和所有孩子一样,都希望自己有意义,但或许宇宙从来没有义务满足我们的愿望。

    突然,远处的地平线开始升起一束耀眼的白光,我开始下意识地向着那团光芒前行。

    起初是快步走,逐渐开始奔跑。我虽然没有身体,却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汗水正在凝结。

    整个夜晚的星空跟着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我开始向着光大声地呼喊。

    光芒逐渐褪去,只剩下了一道枣木色的门。

    推开门,我的爱人正坐在桌前喝着咖啡,手中拿着一本《地球简史》。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我已然是一名孤独走过亘古时光的旅行者。

    我望着她的脸,傻乎乎地笑了:

    “我刚刚花了很长时间读了一本书,正准备用一生讲给你听——我爱你,从冥古宙到第四纪。”

哈佛大学医学院博士后 王悦旸(27岁)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04月19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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