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文学的影视化改编领域,又开出了一朵惊艳的花。根据作家李娟散文集改编的8集迷你剧《我的阿勒泰》播出,好评如潮。
《我的阿勒泰》是一部已出版10余年的散文集,原生态书写了李娟和母亲及高龄的外婆随牧民迁徙、流动的日常:开杂货铺,当小裁缝,帮往来的牧民车衣裙,去大山深处采野生木耳;春天沙依恒布拉克草原上鼓胀的帐篷,夏季牧场上喧嚣盛大的阿肯弹唱会,入冬后瓷实的迢迢雪路……观众既能看到李娟文字里那片天地,亦能“旁观”作家本人最初拥抱文学时青涩而炽热的模样。
将“难改”的纯文学作品影视化,《我的阿勒泰》提供了一个新视角:用镜头语言将作家隽永文字的“具象化”,可还原文本最初的生命力;而将作家本人的经历融入剧本,则让文学的生命力得以延展——每个笃定相信文学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最美好的“阿勒泰”。
文字就像火药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弥散在书本里
在《我的阿勒泰》中,李娟呈现了零碎而闪亮的阿勒泰记忆。戈壁、草原、森林、雪山、骏马和牧人……这样一部散文集,为何会进入影视从业者的视野?
1979年生于新疆的李娟,高中毕业后一度跟随家庭进入阿尔泰深山牧场,经营一家杂货店和裁缝铺,与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族牧民共同生活,1999年开始写作。
这位在天地间自由写作的女作家,是文坛独一无二的存在:《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冬牧场》《遥远的向日葵地》《羊道》三部曲……朴实、明亮、治愈、清新、幽默,是她创作风格的关键词。
这位作家即使数年来声名远扬,也始终自由自在活在自己的草原和雪山里,不曾被外界影响和改变。
在《我的阿勒泰》这本书出版11年的时候,李娟曾总结,这些文字所描述的自己是18岁到20岁出头的年纪,“那段记忆里最美好最闪光的时刻全在这里了”。
“写这些文字的我,格外珍惜‘她’与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与河边洗马的少年的相处,和巴哈提小儿子的‘恩怨’,偶遇的赛马小冠军,乡村舞会上的漂亮年轻人,还有热情的姑娘古贝,邻居比加玛丽……我看似随意地,没完没了地铺陈各种记忆里的细节:亲密的,自由的,关于友谊的,关于爱情的……竟然有这么多。”李娟如是写。
剧集《我的阿勒泰》制片人齐康去年推出由双雪涛小说改编的剧集《平原上的摩西》。“文字就像火药,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弥散在书本里。如何将其引燃,如何将能量释放?或许影视化是一条很好的方法。导演就是点燃火药的人。”
在目前呈现的8集迷你剧《我的阿勒泰》中,观众看到,这是一个重构的影像故事,但是又处处可见李娟原著中的精华。例如,马伊琍饰演的母亲张凤侠,会给小卖部的商品起一些方便本地哈萨克族人理解的名字:把瓶子像手雷形状的白酒称为“砰砰”;把女儿衣服的丝光棉材质直呼为塑料……当地人恍然大悟全理解了。这是原著里充满趣味的片段。
周依然饰演的女主角李文秀,带着原著中“我”的生命和视角,但剧集额外展现了她从大城市回到母亲身边的缘由、懵懂而坚持决定写作的情节。
于适饰演的巴太,是原著没有的人物,但大家能从那个叫麦西拉的人身上找到影子——“麦西拉就像个国王一样,他高大、漂亮,有一颗柔和清静的心”。巴太将当代哈萨克族青年的剪影投射于荧屏之上。
齐康说:“《我的阿勒泰》英文名是‘to the wonder’,是对于理想主义的向往和对于未知世界的憧憬。”
创作者应该走得比观众远一点
在原著《我们这里的澡堂》中,李娟写澡堂里总是热气腾腾、水汽缭绕,3个人共用一个龙头,彼此之间互相帮助搓背。
剧中,一块搓衣板,就刻画了女性的困境。当地女人托肯要洗全家的衣服,希望丈夫买一块搓衣板。结果丈夫整日酗酒,喝醉冻死在路边,至死都没给她带回这块搓衣板——而后来出现的真正爱惜她的人,会送上护手霜,充满爱意的目光紧紧追随。
张凤侠和李文秀这一对母女,相处舒服、喜感,能干洒脱的张凤侠被女儿称为“张大侠”。
在《我的阿勒泰》导演滕丛丛看来,生活的肌理和质感是最重要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李娟一样在阿勒泰生活那么久,积累那么多素材和看世界的角度,以及她独特的幽默感,这个是最珍贵的”。
从畅销10余年的散文集,到8集电视剧,滕丛丛说,李娟拥有“天才的质感”,原著看似是散文,但形散神不散,改编的关键是抓住文本的精神。
马伊琍饰演的角色原本叫张凤霞,和主创探讨角色时说到这个人身上有一些“侠义”感,马伊琍建议,那干脆改成“侠客”的“侠”:这个女人很孤勇,在荒蛮之地独自生活,有自己的小技巧,也有侠义精神。
滕丛丛指出,在广袤的中国土地上,有各式各样故事发生。“时代一直在往前走。我们有责任,无论是思想还是看世界的角度,应该走得稍微比观众远一点。”
每个普通人追求文学梦想的光芒,让“世界明亮,大地深远”
王安忆如是评价李娟的文字:“她的文字一眼就能认出来,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大,时间很长,人变得很小,人是偶然出现的东西。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
除了将李娟文字具象化,剧集《我的阿勒泰》改编时嵌入这位女作家个人生命轮廓,且释放出普通人追求文学梦想的光芒。
剧一开始,李文秀听讲座,萌生写作的念头。然而,镜头并没有仅仅追着主角,而是对准一位中年女性的脸庞。此处是一个伏笔。
当李文秀在县城网吧里在电脑键盘上费劲打字,向刊物编辑投稿时,那位编辑恰好看到了另一个投稿:一位要花大量时间操持家务的女人,和李文秀一样被那场讲座激励并投稿,显露创作天赋。但面对编辑的正式邀约她惊恐不已,觉得并无这种人生可能性。
编辑很遗憾地感慨,伍尔夫说,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听闻这句话,女人被击中了,眼里泛起汹涌的情绪。
这句话,又与另一情节呼应:李文秀在离开乌鲁木齐前,回到当初听讲座的讲堂,伸手扶正了楼梯墙上伍尔夫画像的相框。
“我所诉说的种种生活就是从那次展开的,永无结束。”李娟曾说,她写下的故事曾让无数读者向往,但其实最最向往的人,是她自己。“我曾经多么渴望自己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啊。任性,光明,从容,欢乐。”
无论是散文集还是电视剧,无论是现实的李娟还是剧中的李文秀,对于年轻人来说有一重特殊意义:她在新疆的大草原上始终坚持写作。写作环境甚至是漂泊的,还没有伍尔夫所说的一间独立书房。
李娟的追梦故事就一直讲到了今天,从草原讲到了全世界。“世界明亮,大地深远”的文学王国,因此被所有人看到。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沈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