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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23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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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给专门学校学生写下5000余封信

一场跨越十二年的“心灵之约”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05月23日   01 版)

    贵州大学大三男生程孝飞和社团的几届队长聚餐时,大家的话题总离不开写信,“聊的都是我们的笔友有多厉害”。

    程孝飞所在的社团是贵州大学青年志愿者联合会预青服务队,社团成员通信的对象是遵义市新雨学校的学生。这所中学是一所专门学校,主要针对有严重不良习惯和轻微违法犯罪行为的未成年人进行教育和矫治。

    自2012年起,两校启动了“心信相印,心灵之约”通信项目。12年间,500多名大学生给新雨学校的1000多名学生写了5000多封信。他们的交流还拓展到线下,新雨学校的学生受邀到贵州大学参观,预青服务队的队员到新雨学校支教。在这段交流经历中,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

    陌生弟弟的来信

    贵州大学大四女生姜芷馨记得,最开始是新雨学校寄来的信封摆到桌子上,“自己看眼缘去拿,有一点紧张、忐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大一面试这一社团时,姜芷馨被学长学姐问到:你对写信有什么样的心理预期,通信对象要是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

    姜芷馨坦然地说:“不去预想他该有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都接受。”

    姜芷馨抽到过一封空白的来信。面对这页白纸,她努力聊了聊自己最近的生活,在食堂吃了什么饭、最近天气如何。第二次来信,小笔友向她解释说,自己不会写信,也不知道写什么,于是前一次寄了一张白纸。

    新雨学校都是男生。在写信交流之初,这些初中阶段的男生通常抱有谨慎态度,他们很少谈到自己为何来到这所学校,大学生也不问——这类问题是写信的禁忌之一。

    早期的来信中经常会有一些关于学习的问题,这像是弟弟们跟大学生哥哥姐姐“寒暄”的一种方式。有的弟弟说自己考了全班第三,他苦恼于怎么把成绩再提高一些。

    程孝飞收到的信里,笔友林奇(化名)问得最多的是“大学是什么样子”。程孝飞察觉到,林奇很向往大学生活——对于新雨学校的孩子来说,大学是个有些遥远的梦想。

    在信里,林奇和程孝飞聊得越来越多。他在信里请教物理题,也会高兴地告诉程孝飞,自己过年回家拿了压岁钱。

    林奇是体育特长生,他还告诉程孝飞,自己参加区里的短跑比赛得了金牌、银牌,他的文化课成绩中上,有希望去一所不错的高中。

    每次回信,程孝飞都洋洋洒洒写好几页纸,最长的一次写了6页。写完信,他就开始期盼回信。

    对程孝飞来说,跟笔友分享生活,也是一个自我梳理的过程。他跟对方聊环境的变化、聊自己如何适应,“对生活有个小总结”。他很享受写信的时光,铺开信纸,一写少则三四十分钟,多则两小时。

    有时他们也会遇到解答不了的难题。有的弟弟说自己学习状态不好、上课睡觉,有的困惑于如何交朋友,还有的说自己想逃学。队员们达成共识的是:一定不能说教,那样会引起小笔友的反感。

    遇到拿不准的问题,这些大学生会先去询问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再给出深思熟虑的答复。

    支教与研学

    林奇喜欢画画,每次来信都会在信纸上留下涂鸦。他给程孝飞画过皮卡丘,也画过自己想象中的程孝飞——瘦瘦的男孩,短发,表情阳光。

    贵州大学和新雨学校之间有固定的通信频率,一个月一来回。大学生称小笔友为“弟弟”,他们不限制弟弟的来信数量,不论有多少封来信都照单全收。

    姜芷馨笑道,有的弟弟会“广撒网”,一口气写四五封信,当收到同样数量的回信后,挑其中一封回复;有的为了多塞点信,会在一个信封里装两封信,让收信人转交。

    对于社团成员来说,写信有许多禁忌:不能实名,不能留联系方式,不能邮寄零食。暑期支教是他们难得的见面机会。

    新雨学校不大,只有一栋小楼,一层作为教室,一层作为宿舍、办公室。下了课,学生会在操场上打球。

    2022年暑假,程孝飞去新雨学校支教,却没见到笔友林奇来找他。他找到林奇的班级,看到一个留着寸头、穿绿色T恤的男生盯着他看。

    程孝飞笑道:“你猜猜我是谁?”通信久了,很多人能一眼认出自己的笔友。

    男生有些迟疑:“你是……‘天行哥’?”这是程孝飞的笔名。

    程孝飞点点头。男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看起来很扭捏。

    程孝飞和林奇走到操场,聊起各自的生活。他们虽然之前从未见过面,却不缺话题。林奇不停地问大学生活的细节:大学的宿舍有没有门禁,上了大学能不能不住宿舍?

    几个月后,新雨学校的学生来贵州大学研学,程孝飞作为预青服务队队长接待了他们。他看到,这名小笔友长高了,也更爽朗了。林奇在大巴车上就看到了程孝飞,向他挥手打招呼。

    程孝飞和队友带这些弟弟参观校史馆、图书馆,做飞机模型。林奇和同学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参观时不停地张望。

    从2014年起,新雨学校的学生受邀走进贵州大学,参加“贵大之约”研学交流活动。他们参观校史馆、图书馆,也做趣味游戏,参加国画体验、航模拼装、相声表演等活动。

    成为追光的人

    预青服务队现任队长、大二学生丁福松在信里收到过一个简易的娃娃,那是他的笔友用毛线和木头珠子串起来的。

    之后的来信里,笔友反复确认他有没有保管好这个娃娃。

    丁福松感到“笔友渴望得到认可”,他说:“我也愿意给予这份认可。”于是,在回信中,他一再肯定地告诉笔友,这个娃娃好好保存起来了。

    丁福松看到,通信过程中,最大的变化是寄来的信变长了:刚开始,笔友只写了半页纸,他回复了三四页。后来笔友的来信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写了8页纸,“我们的相互信任增加了”。

    2023年5月,丁福松给这名笔友寄出了最后一封信。6月,笔友中考,从那之后,丁福松没再收到过回信。

    “缘分到此为止了,以后见不到了。”他有些伤感。但后来听说这名笔友考上了遵义四中,丁福松又为他高兴,“我是遵义的,知道考上四中很不容易”。

    丁福松感到,“很多弟弟都是普通孩子,因为交友不慎,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他努力在信中分享大学生活,“希望激起他们对大学的憧憬”。

    通信这两年,丁福松越来越喜欢用文字记录和交流。社团成员收到信后,原件都要交到校团委留存。丁福松拍照留了电子档,有时翻出这些信的照片,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2023年7月,程孝飞又来到新雨学校支教。学校墙上贴着中考考生名单,他找到了林奇的名字。但他不知道林奇考得怎么样。这个爱画画的男生从此消失在程孝飞的生活中。

    “告别”这个话题,在预青社团很常见。当社团成员毕业或退出社团,新雨学校的初中生毕业或离校,这段缘分就结束了。

    姜芷馨的第二个通信对象是突然消失的。在最后一封信里,笔友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急切地让姜芷馨联系他。但社团有严格规定,志愿者不能私下联系通信对象。在那封信之后,这名笔友再也没有来过信。

    姜芷馨想去寻找关于这名笔友的答案,但没有找到。她宽慰自己:“人生中会路过很多人,我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就够了。”

    2022年7月支教结束前,程孝飞在黑板上留下一句话:“追光的人也会光芒万丈。”他以此勉励这些初中生弟弟。

    之后,程孝飞收到一本日记。日记本前面记录的都是枯燥的日常生活,上课、军训,上课、军训。支教队来了之后,日记的内容丰富起来,支教队为他们开了趣味课、主题课,还办过演唱会,“像是一束光照进来了”。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方写着程孝飞的名字,下面写满了程孝飞留在黑板上的那句话“追光的人也会光芒万丈”。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05月23日 0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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