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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06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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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月牙泉就回头

王钰舒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06月06日   03 版)

    我时常想,我的生命里应该出现波澜壮阔。因为我常将它比作一条河,掺满自由的,流向西北的河。于是,我踏着漫着黄沙的风,来到了这片藏青之地。

    漫天的黄沙,纷飞的荒芜之感,似是在为新鲜面孔的到来欢呼。我和同伴相视一笑,裹紧身上的衣服,大步向深处前进。鲜红的一队人,蜿蜒在戈壁路上,成为耀眼的存在。

    不知走了多少重复般的路,我们才进入一个看起来和黄沙融为一体的村庄。这里的风是干燥的,疾风劲吹,扬起一片尘土,掀起浪花一般的波纹。这股西北风,穿越沙漠,刮过山脉,吹拂着人们的脸庞,让人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坚韧。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被衣衫遮住脸的伯伯,呼啸的田地里,他的声音却冲破风声,铿锵有力。

    他的眼睛浑浊却映出晶亮的笑意,“走了这么久的路,辛苦你们了。”

    宽大的钻满沙砾的袄子使他看起来笨拙无比,他伸出粗糙的手热情地想要接过我们的行李。

    我们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伯伯,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自己来就好。我们是来考察的志愿者团队,很荣幸成为你们生活的探访者,同时也非常感谢你们的接待。”领队深鞠一躬,真诚道谢。

    “都是城里的娃娃,你们都是为国家作贡献的人才。你们能来才是俺们的荣幸。”他憨笑着,还是不动声色地拿过了我们的行李,一边与我们闲聊着,一边带着我们进了村子。临近村子中心我才发现,这村子呈月牙状分布,村子正面是高砌的石墙,绵延几十里,为这里阻挡黄沙的入侵。到达驻地后,那周遭星星点点的勃勃绿意格外鲜艳,与烟火气相得益彰。领队在安排好我们的住行后便让我们分散考察服务去了。

    同伴们四散去各地为村民服务,有稚嫩的孩童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们,也有和蔼的老人用善意的乡音问候我们。对我们这些外乡客,这里的人们似乎颇为新奇,但更多的是欢迎。我默默地看向一旁的老伯,他仍直挺挺站在原地,似是在等我的离去。

    他是这个村子的守村人,也是这一带的种树人。听村主任说,他是个实打实的倔种,种了一辈子树。但他也算是个极好的人,有难他就帮。他也是村中为数不多识得字会读书的中年人,所以此行村主任便特意让他来接待我们。

    我试着用刚学了不久的西北话跟他说:“大伯,我能跟您去您家看看吗?”

    许是听我蹩脚的方言滑稽,他的脸上笑意更浓,扯下蒙住嘴的衣布,露出浓密的胡茬,爽朗地笑道:“当然没问题。娃子,你跟我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很典型的西北长相,布满沟壑的脸颊与深邃的眼眶,以及清亮的瞳孔,略有佝偻的身躯却因着眼里的光芒变得坚毅起来。

    于是我随他去了一个小小的但却整洁的屋子,同样是黄色的土块,同样是大地的颜色。我看向茅草的屋顶,转眼大伯就矫健地爬了上去,去修补瓦片。我自信一笑,也跟着爬了上去。见我熟练地上房,大伯哈哈大笑:“你这娃子,身手不错哈!”我回以一个“当然”的眼神。在房顶上,我这才发现,村子的后面竟排列着几十米长的林带,虽风沙肆虐,但那沁人心脾的绿在这样的荒漠却是十分难得。

    我震惊地看向大伯。大伯深深地望着眼前的树林,慢慢地坐下,点起了旱烟。

    “我今年55岁,种树30年了。人们都说西北是块荒地,寸草不生。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真的是这样的。但父亲50年的坚持告诉我,不是的。西北有很美的苦水玫瑰,有巍峨的山脉,也该有茂密的丛林,于是我就继续种树。”说到这里,他抬手回头指着村庄,“月牙村,现在只有月牙,还没有泉,没有生机的绿色。所以,我还要继续。”之后,他便不再说话。

    他饱含沧桑的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感情。

    我记起村主任的话,于是开口问他:“为什么选择回这里种树?”他沉默不语,深吸了一口烟,旋即一口一口地吐着烟雾,浓烈的烟味充斥我的鼻腔。他那本就模糊的脸在烟雾中仿佛越行越远。

    我们就这样坐在只有3米多、却是村子里已经很高的屋顶上,默契地看着太阳西沉。可直到太阳收回炽热的目光,我也没能得到回答。

    第二天,按照计划,我早早去到大伯家。天色尚青,我轻扣那扇木门,却只得到了声响亮的狗吠。队长望向我,我也无奈地摇摇头。

    看着门前微绿的叶芽,我突然转头,毫不犹豫地带着还是一脸懵的队员们向身后走去。

    迎着粗糙的风沙,我们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大伯。他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口鼻,只有一双眼睛露着。我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仪器,开始挖坑掘沟进行测量。大伯停住手里的动作,拎着榔头走过来。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却是一刻不离地盯着队长那在纸上飞舞的笔。

    “新时代了,也该用新科技了。”

    “可是用心才能浇灌出最坚韧的树。”

    我感觉到他动作的停滞,一瞬后笑声更加爽朗。

    后来的几天,我与他同吃同住,听他说西北的辽阔,西北的自由,听他说热烈的风和清澈的湖。他教我种树,告诉我他几十年来靠手摸过一寸寸土地才得来的经验,同时他也会不好意思地向我询问现代科技的原理,一边感叹一边默默记下。村中的人们在遇见我们的时候,总会笑意盈盈地擦擦手,邀请我们进屋喝茶。于是,在这短暂的几天,我们所收获的热情竟要比这脚下的沙砾还多。

    绿叶沙沙,日夜穿梭。考察任务也圆满地如期完成。

    在分别的时候,村后的绿色更加耀眼。

    大伯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沙子与金子都是一样的,各有使命罢了。”他憨憨地笑着,目送我们离开。回头之际,迎来一道道独属于西北的温厚的目光。队长递给我一张纸,洁白的纸张上,一行黑色的字格外醒目:答案是,梦想。

    眼眶发酸,耳边响起软软的童谣:牛耕杠,种夏天。夏天黄,背上场。

    后来的几年,我得知他仍在种树,就如同那天他告诉我,他要继续。可我忘记告诉他,创造绿洲的不止你一人,也不会只有你一人。正如这身红色的衣服,在下个路口,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在等待。

王钰舒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06月06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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