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点,立交桥下,车流渐渐顺畅起来,杜师傅退到辅路边,抿了口水,扭了扭腰。两个年轻的姑娘跑向路口,红灯亮了,车流猛地冲了出来,她们退了回去,站在了杜师傅的身边。远远看去,穿着马甲的杜师傅和穿着短裤、蕾丝背心的姑娘们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这天儿比往年热得早,但早晚的温差也不小,岁数大了,多穿点”。
当路面交通协管员这两年,杜师傅对天气格外敏感,外孙女每到傍晚也会跟着他一起看天气预报。去年冬天最强寒流来的那几天,杜师傅的女儿又给他买了一件长款加厚羽绒服,但脚上还是觉得冷,棉靴里面套了两双厚袜子也扛不住,杜师傅归结为“人老了,能量不足了”。每到这时候,孩子们就会劝他别干了,但他想的是,越是恶劣的天气,路面越是容易出事故。老伴儿已经习惯了,天不好时他大概率是要加班的,他的饭先备好食材,等人进门了再做。
“天冷天热,风吹日晒,熬一熬就过去了”,杜师傅最大的烦恼是不敢多喝水,执勤的路口附近没有公厕,上岗时他最多润润喉,等下班了再灌上一大瓶水。在路口修车的权师傅笑他是“怕被查岗,扣工资”,杜师傅笑了,“这么大岁数,让人家小年轻训,多丢人”。
“小年轻”是杜师傅的领导,有正式编制的交警。做路面执勤工作前,杜师傅主要在交通队里协助交警查酒驾,那个岗位有时要熬夜“看人”,他有点吃不消。换到路口执勤,杜师傅的工作时间是早上7点到中午1点,除了早高峰时段忙一些,其他时间他可以围着路口四个角遛遛,晒晒太阳,“自在一些”。
和杜师傅上对班的同事工作时间是中午1点到晚上7点,也是杜师傅的同龄人。杜师傅说当年他应聘时,这个岗位是为本地40、50下岗职工设立的,不招收外地户籍人员,“就算放开招聘,2700元的月薪也吸引不到外地来的吧,背井离乡不就是为了多挣钱吗。”
前两年,有一个从河北来的年轻辅警和杜师傅搭过几次班,两人聊得挺投缘。几个月后,杜师傅收到一条告别信息,小伙子辞职回老家了,说是家里催着回去接手修车铺,出来打工也就是为了见见世面。杜师傅回复道:回家踏踏实实学个技能挺好。“他们辅警也是正规考试进来的,也有发展的机会。”但杜师傅还是觉得“人要立足,得有个手艺”。
60后的杜师傅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拿到了汽车驾驶证A本,“我开车的时候这里还是大荒地呢”,杜师傅指了指头顶的立交桥。那时候“学开车先得学修车”,作为“技术型人才”的杜师傅,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2003年,虽然干了十几年的单位解散了,但靠着这门手艺他还是接到了不少工作。不过,妻子一直希望他不再四处奔波。2014年,小区楼下张贴出一张A4大小的招聘启事,虽然“印刷质量不怎么样”,但启事中“本地户口”“无犯罪记录”“五险一金”的字样,看着应该是“正经工作”。他报了名,除了满足家人的期待,自己也在考虑“私家车越来越多,开车算不上什么手艺了”。
如今,只要“天儿凑合”,杜师傅更愿意骑车来上班。站在位于立交桥下的路口,没有那么多戏剧化的故事发生,每日见得最多的就是各种争吵。堵车的时候,少不了会有司机冲他嚷嚷“瞎指挥什么”“不会干回家去”。杜师傅说他想起自己在路上讨生活的日子,也理解这些烦躁,但他也有急了的时候。一次,一个穿黄马甲的骑手逆行蹭到了一辆机动车,理亏的骑手反复道歉,他看了看双方都没大事,就劝解了几句,没想到,开车的年轻人转头就说,“你一个假警察哪儿凉快去哪儿”。杜师傅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灰色制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行,你不怕耽误时间,我直接叫个真警察来”。
如今提起这事杜师傅还会不痛快,“现在有些人没耐心、戾气重,越来越不懂规矩。”但他也知道这一切似乎也不能责怪谁,从司机到道路协管员的几十年,杜师傅最大的感受是一切发展太快了,他怀念飘满槐花香的老胡同,更怀念人和人相处的日常,“温暖、懂礼,最重要的是彼此尊重”。
郑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