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买菜,对都市人来说通常不太难抉择。
下班路上,随意走进一家明亮洁净的商超,果蔬肉蛋奶在货架上整齐排列,任人挑选。手机也可一键购物,不需等上多久,飘着冷库凉意的菜品就能送到案板前。
但如果你想获得那种更原始的食材,不是一般大小、裹着相同包装的食材,那就去菜市场吧,离人和土地更近。
在社交网站“菜市场爱好者”小组,有这么一群人,走进城市中的菜市场,发现和分享差异,探寻从未见过的食材,感受不一样的饮食文化。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对待吃食都保持着一股天然的认真劲儿。
龙年春节,江汉平原的菜市场是莲藕的嘉年华。清晨,还带着没来得及洗净的湖泥,莲藕们就被随意堆放在小皮卡里,凌乱地躺在大塑料布上。摊主拎着秤,在旁边招呼:要煲汤,选瘦长的,一块钱一斤;圆滚滚、胖墩墩的,清炒之后脆甜,四块钱一斤。“便宜得令人发指。”帖主在帖子里感叹。
往南部稍稍移一些,临近山区的城市里,鲜灵的小笋苗离开土壤还没超过两个小时,连带从山上采下来的蕨菜一起,跟着菜农的背篓走进菜市场。一位阿姨没带秤,也没有摊位,自家种的吃不完,就装在篮子里拿出来卖。露天的菜市场,山风穿堂而过,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往来流动穿梭。
再往南,色彩变得尤为丰富。除了瓜果蔬菜,在云南的菜市场上,鲜花出现了。扁担前头挑蔬菜,后头挂鲜花。这里的玫瑰花用桶装、用竹篓背、用塑料袋提,3元一把、5元两把,不是节日仪式,只作点缀生活的情趣。云南人还最不能缺菌子,一篮篮形状千奇百怪的蘑菇边围着一圈圈人,“每个云南人走进菜场都要提一袋菌子走”。
居民走入菜市场,走近人与土地,感受人与食物本真的关系,确认生活的存在。不同于货物标准化水平极高的商超,这些分布在不同城市里的菜市场,卖着最应时应季应景的菜,是当地山川河流、风俗人情孕育出来的自然物。顺时而耕,应气而作,这种自然的节律是中国人独有的生活浪漫。青年学者王小伟在《日常的深处》中写道:“在这种宇宙节奏中做着农事,舒缓地生活着。在这样的节奏下长出来的食物,味道才可能是真诚的。”
然而,由于产量不稳定、不具备完整的供应链等原因,这些食材无缘进入有着正规化标准的商超。没有大大小小的菜市场,本地食材就容易在城市食物系统中流失,一起流失的,也许还有原本复杂的生活样态。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国也开启了“超市革命”。连锁超市凭借着技术和经营模式等优势,不断进行扩张。当时有研究悲观地估计,由小摊小贩组成的中国菜市场难以挺过这场席卷全球的“革命”,“落后”的菜市场将被无情淘汰。
时至今天,情况却恰恰相反。截至2021年,上海仍有超过800个菜市场登记在册,广州有584个,南京有360个。菜市场在中国城市依旧有着一席之地,在城市食物分销系统中保持生命力。
人类学学者钟淑如将菜市场作为调查对象,逛遍云南省17个市县的菜市场。“中国菜市场看起来平常无奇,但是在世界范围内制造了超市革命浪潮下的谜题。”一次媒体采访中,钟淑如提及菜贩的小算计,“菜市场就像它的味道一样复杂”“business is business”。
货物是菜市场的一部分,而人——菜市场内的菜贩、周边的居民以及菜场供应的小餐饮商家,构成了菜市场的另一个部分。
城市中的菜市场多由流动个体商贩经营,这些商贩依附的就是卖菜这种非正式职业。菜市场为农村流动人口提供了流动渠道的同时,也为小餐饮业供应稳定的货品。小吃店、夜宵摊等与菜市场形成相对稳定的合作关系,构筑出一个城市分散的饮食系统和多元的生活场景。
在钢筋铁骨的城市社会里,接地气、有温度、融杂着流动生计的菜市场,是城市居民的另一个公共生活空间。熟悉的摊位会告知今天最新鲜的是哪种青菜,什么海鲜是早上刚刚到货,肉铺老板再三嘱咐牛腩买回家怎么煲得好吃。
人情网络内隐于城市生活的琐碎日常中,使得居于城市的个体渐渐脱离原子化。菜市场作为一个城市枢纽,将人群重新嵌入庞杂的生活,与他人相连。这是一个城市独特个性的流露,也是千篇一律现代生活中,我们寻求不一样的努力。
我们去逛菜市场,从挑选一棵青菜开始,去触摸生活本真的肌理。
实习生 严诺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