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东汉时期传入中国,借助于中国文化和而不同的包容性,在汉晋时期有了初步的发展,并且在东晋时期出现了“塔”字。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六说宝塔:“正言窣堵波(stupa的音译)……塔字,诸书所无。唯葛洪《字苑》云:‘塔,佛堂也。’”葛洪为东晋时人,也就是说,在东晋以前没有“塔”字。
“塔”字出现得虽然晚,但作为建筑形式,随着佛教传入就已经产生。从理论上讲,中国早期的塔应该模仿印度,印度本土早期的佛塔为覆钵式的舍利塔,整体形象像一个倒扣的碗。但是,中国最先出现的并不是覆钵式塔,而是与楼阁相结合的楼阁式塔。
楼阁式塔是楼阁上增加了塔刹而形成的。早期明确的形象,如2008年湖北省襄樊市(今湖北省襄阳市)樊城一座墓葬出土的佛塔模型。这座模型有两层,通高104厘米,屋顶有7层相轮,塔刹顶端有仰月。
发掘者认为,这座墓葬属于三国时期,考古学家何志国认为“将该墓年代定为东汉中晚期较为妥当”。1986年6月,四川省博物馆(今四川博物院——编者注)的工作人员在什邡采集到的一块汉代画像砖上,也有清晰的楼阁式塔的形象。
楼阁和楼阁式塔不同,楼阁式塔必须具备佛塔的标志——塔刹。塔刹的基本形式是覆钵式塔的缩小版,也就是说将印度形体巨大的覆钵式塔,微缩之后放置于中国传统的楼阁顶上,就形成了楼阁式塔。
魏收《魏书·释老志》将塔的出现与佛教的传入联系在一起,“自洛中构白马寺,盛饰佛图,画迹甚妙,为四方式。凡宫塔制度,犹依天竺旧状而重构之,从一级至三、五、七、九。世人相承,谓之‘浮图’,或云‘佛图’”。
魏收未必得见“天竺旧状”,他所描述的塔的情况,很可能是根据之前的中国情况所作的总结。北魏天兴元年(398年),道武帝在首都平城建有五级佛图;天安二年(467年)所建平城永宁寺“构七级佛图,高三百余尺,基架博敞,为天下第一”,都是描绘的楼阁式塔。
最早提到中国建造佛塔的文献,是陈寿的《三国志·吴书·刘繇传》,不过那时的塔被称为“浮图祠”:“乃大起浮图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
这里的“垂铜盘九重”,吸收了西方式样,“重楼”没有指几层,“重楼阁道”可以容纳3000人之多,形式应当近似于甘肃雷台汉墓(此墓因出土“马踏飞燕”而闻名——编者注)所揭示的楼阁式样形象。也就是说,塔这种建筑的主体是中国式的,只是在中国的楼阁上加了一个塔刹。
那么,为什么佛教在传入中国后,覆钵式塔并没有成为流行样式,而是与中国的楼阁相结合呢?
楼阁在汉代图像和实物模型中多有表现。汉代有“仙人好楼居”的说法,《史记·封禅书》记公孙卿对汉武帝说:“仙人可见,而上往常遽,以故不见。今陛下可为观,如缑城,置脯枣,神人宜可致也。且仙人好楼居。”于是,汉武帝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延寿观,使人持节设具而招仙人之属。
这件事情发生在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公孙卿是齐地的方士,在此之前,已有不少“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进入宫廷。《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东巡至琅琊,后遣齐人“入海求仙人”;汉武帝时著名的方士栾大、公孙卿都是齐人,公孙卿的老师申公也是齐人;《汉书·封禅书》记,“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史记·孝武本纪》称,“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可见,秦至西汉的修仙之说盛行于燕齐一带。
为什么齐地会产生“仙人好楼居”的说法?笔者以为这和海市蜃楼的现象有关。海市蜃楼,是一种因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虚像。《史记·天官书》认为:“海旁蜄(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我国古代把蜃景看成是仙境,秦始皇、汉武帝曾率人前往蓬莱寻访仙境,还多次派人去蓬莱寻求灵丹妙药。
为什么叫蜃楼?明朝陆容《菽园杂记》说:“蜃气楼台之说,出《天官书》,其来远矣。或以蜃为大蛤,月令所谓雉入大海为蜃是也。或以为蛇所化。海中此物固多有之。然海滨之地,未尝见有楼台之状。惟登州海市,世传道之,疑以为蜃气所致。”
这虽然属于迷信,却是古人的坚信。黄海、渤海交汇处的长岛群岛,位于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是中国海市蜃楼出现最频繁的地域。长岛正处于齐地,“仙人好楼居”的说法来自于齐地的方士就不难理解了。
战国至秦汉时期,人们对建筑高度的追求盛行一时,在图像中多有反映。《史记·孝武本纪》记载了一座形制特别的高楼“井干楼”。《史记索隐》引《关中记》:“‘宫北有井干台,高五十丈,积木为楼’。言筑累万木,转相交架,如井干”。难以想象,井干楼要耗费多少木材?是否真的达到了五十丈?但是,汉代图像和实物模型中的楼阁是这种风尚的反映,则是没有问题的。
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初,为了便于中国人接受,往往比附中国固有的神仙系统而传播。考古学家温玉成将之称为“仙佛模式”。可以说,佛教和佛塔一进入中国,就与本土文化相结合,开启了中国化的进程,而楼阁式塔的出现,是创新的结果。
包容才能创新。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
杭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