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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7日 星期四
中青在线

00后的童年记忆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10月17日   07 版)

    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的话

    童年是一段无法回头的旅程,但我们仍可以循着记忆的脉络,用文字编织一场色彩斑斓的梦。在很多人眼里00后可能还没有长大,但他们的童年已经在渐渐远去:比如开满芝麻花的野山,飞驰而过的火车,蟋蟀的鸣叫,还有被画笔涂抹上金黄颜料的红墙……

    ——《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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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桥杂忆(散文)

    解雅图(17岁) 河南省郑州市第五高级中学学生

    屋内,老式的收音机嘈杂,不晓得讲了什么。略显昏暗的白炽灯依旧亮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谢了不少,耷拉着。矮胖的白色冰箱微微作响,打开时凉气融进炎热的夏,伴着一股无实质的雾。记忆中的特殊手感,是拧老汽水瓶子的微妙感觉。手捏得紧,一口气喝下去,瓶子凹陷,再感受喉咙处冰凉刺激的感觉。

    我的老家,在长白山脚下的仙人桥。

    说到夏天,想起冰棍,女孩儿的碎花裙,凹陷的老汽水瓶。夜晚的蝉鸣,配着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右手边是大片的玉米地,地里有蛇,蟒一般的花色,看不分明,只瞧得三两须穗随风飘动。左手边是篱笆与围墙,墙内拴着条大黑狗,凶得很,还有一棵小沙果树,依稀见得几颗果子,想来大多被人摘入了麻袋。中间一条不宽的土路,昏暗的路灯,映着夏日的夜空。

    五爷爷家的院子有一回廊,正前连着屋,后连着院。家里养了蜂,几个蜂箱排在一起,几只蜜蜂绕着蜂箱转圈。邻家小孩右眼皮上被叮了一口,肿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却也被五爷爷以一罐蜂蜜和几个沙果打发走了。

    山右方有条小溪,是从上往下流的走向,不急,水极清,常常能从石头下翻到黑色的、说是虾却不太像的小生物。三奶奶也经常在此洗衣裳,总会被站在水中翻找小鱼小虾的小孩儿抱怨。

    东北的夏季气温变化很大,正午烈日炎炎,晚上却又寒风刺骨了。雨也不大一样,时常是这边下了暴雨,那边却兀自晴着,别有一番滋味。

    暂住三奶奶家中时,屋内并无厕所,院中有一间旱厕。每每起夜,便提了手电照着摸索,唯恐碰到个蜘蛛结的网。院中有一长架,爬满整架的黄瓜蔓叶,并不如寻常黄瓜那般深绿且细长,而是既粗又色浅,纹路稀疏而籽大肥厚,脆甜得紧,随手摘一根,就着水龙头冲洗后便咬下一口。

    房间的炕占了整屋,夏天倒是不常烧,除非要做些吃食去卖,需得窝在被子里温着。卖这些小吃是要去搭早班火车的,我先前去过一次,一大早便有摆摊的,叫卖的。摊子上并不只是黏豆包、冻梨一类,还有其他的新奇玩意儿。

    我们这儿的吃食倒和传闻中相差不多,小鸡炖蘑菇一类最是常见,或是土豆、豆角炖肉,不常吃米饭,多是吃馒头。碗口一般大小的馒头,发酵得紧致、香甜,我常常觉得与山口酒厂中的味道相似——大伯在那里干活儿,我也常去看,只是看不明白,也大多被嫌弃碍事。

    山是野山,大概只有两条可走的路,一条绕着山一路上去,宽敞却也陡,另一条在山的另一侧,是个坡形路。有一次去上坟,三爷爷开着电动三轮车,我坐在后头,上山时不时颠来颠去,还经常被树枝刮到脸。那天赶上了下雨,坟前全是泥泞,打着伞上了供品,随意垫个塑料布挨个磕了几个头。说是挨个,不过是父亲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儿的,小辈都在一旁聚着,由母亲领着或各自玩去了。我看到父亲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微微眯着眼睛,年纪尚小的我,不清楚父亲为何这副模样,也不知在我眼中陌生的土包曾是他怎样的记忆。

    上完坟后,不会立刻下山。停车处有大片的山芝麻花,金黄的一片,花中间时有蜜蜂来往,摘下一朵,放入嘴中吸吮,有甜滋滋的味道。

    下山的路大多是石子中生有杂草的坡路,有一个坡格外陡,若想从那儿过,需得一步步挨下去。但在冬天这却是个好去处,雪下得早,已是厚厚一层,撕一块纸板垫坐着,由坡上直滑到坡下,好不快活。

    再往下走则是一条宽溪,称之为宽溪是因为它虽然不深,但宽度却是不窄。入夏时节,一家子一同野炊,开了三轮车来,车上拉了两箱啤酒,想喝冰的,只需扔进溪中,再用石头固定便可,不久便是清凉口感。奶奶与母亲、姑姑一辈在岸边谈天说地,不时应和调笑几句溪中泼水的小辈儿们,爷爷、父亲等人则在岸边烧烤。小辈儿们玩得渴了上了岸,不见有水,瞥见车上放着的青色辣椒,不由得拿来救急。刚咬上一口觉得脆爽解渴,待到吃完半根,不消后劲上来,涨得脸红跳脚,捂着耳朵冲入小溪,埋进溪中解辣。

    村中不知哪里有野狗,我也只在入村当天见过一两只,撵在车后头吼叫,引得旁边修房子的工人频频侧目。屋子都是带院的平头瓦房,少有二层小楼,各自坐落在小路左侧,由篱笆或围墙连起,从山口向里细数七八家,皆是我们这一姓的。这地界不出名,虽然名谓仙人桥,实则却没见过什么桥。

    我的父亲生于仙人桥,也长于此处。小时候总是骑一单车,驮些油条早点叫卖,单车行驶在山间。那时的路不似如今宽敞平坦,是实实在在的山路,路边松柏常青,像画中之景。山上时有喊山的号子,以及东边木厂机器的嗡鸣,不过后来禁了伐,厂子便也关了。

    冬天拖一爬犁绕着盘山路上到山顶,而后顺着那雪那坡乘爬犁滑下,算作父亲的童年乐趣。寒冬烧炕少不了柴火,他也借此缘由上山,于林间闲逛撒欢儿,好不快意。或许正是东北的雪赋予了父亲那独特的粗犷却又带着细心温情的性格。看似矛盾交织,却是鲜活的个体。我奶奶孕育了两儿一女,作为老大,我父亲自是承担起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姑姑作为女孩儿极少受欺负,但二叔便惨了。

    父亲说,他犹记得儿时某次上山时偶然摘了一种果子,味道酸涩难耐,他便叫了二叔来,哄骗他这果子的滋味如何清甜,并先吃了一粒,强忍着涩意吞了去。二叔当时夺了整把吃,而后面部扭曲,全都吐了出来,吐着残渣还不忘怨愤地看向已然笑得弯了腰的父亲。结局自然是二叔告了状,父亲不免挨了奶奶一顿扫帚。

    四爷爷养羊,大抵是山羊一类,每天早上赶到山上吃草,午时便可赶回。四爷爷曾经许了我一只羊,不过如今不常回去,便也作罢。除此,他也做些贩卖榛子、菌子等山珍的生意,前些日子听闻又上了树,还不慎受了伤,不由一惊。松树都是几十米高,摘那松塔须得爬个顶高,又没有装备,只两条绳索捆腰踩脚,是个危险的活计,还好四爷爷只是闪到了腰,无大碍。

    五爷爷家总是邀我去家中串门,先前还需父亲领着,日子久了便自个儿跑着颠着去了,时有蹭饭的情景。我常去他家中,只因有电脑可以玩,直至父亲唤我回去吃饭才堪堪放下,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父亲的身影斜长走在前,我跟在后面。

    大抵是为了遏制我沉迷电子游戏的态势,某天清早父亲忽而唤醒我,迷蒙惺忪之中的我被他开车带进了长白山,说是让我见识一下著名的天池。小孩子新鲜感浓烈,不由起了兴味,以至于到了地方后,虽然得知要爬台阶,却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爬到一半便气喘乏力。天梯长而不见顶,并随阶升着海拔,缺氧所致的胸闷对于我这种患有哮喘的人来说尤为明显,只好几步一歇,一段一停地挪上了山顶。只见木制围栏处游客络绎,远远地,一抹蓝闪入我眼中,却不真切。我忙上前挤入人群,不知谁的肩膀挨着谁的手臂,谁的背包蹭了谁的皮肤,我艰难露头,终是瞧见了那天池全貌。四周高耸,盛夏时节已然没了积雪,只透着些许山的绿意盎然,中间突洼下去,是碧蓝一片,虽不至于同天空混淆,却横竖不似液体一般,风过也不见痕迹,倒像是凝固了。听父亲说,这原先是座火山,天池之下,便是寂灭的熔岩,我了然,它凝固了时间。山顶凉风习习,不复夏日的燥热,我半眯起眼,似乎可嗅到天池的气味。我想,大抵湖泊才是那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景色,若当真到了湖边,便也见不到这般景象。

    多年后,那日所见的天池胜景仍旧在我脑海中徘徊。

    儿时所经东北旧忆,如今再品,竟是带些苦涩意味,而后便是淡淡的回甘,久久弥散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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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厝的红墙(随笔)

    庄思鑫(17岁) 福建省晋江市英林中学学生

    儿时的记忆中,古厝的墙是殷红的,在梅雨季节,红墙常常冒汗,被雨滴勾出一种母性的和蔼与庄严,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混杂气氛中令人倍感亲切又“肃生敬意”。

    6月底的晋江,空气中总有一种湿凉的气质。

    院里一落雨,红墙便成了我们兄弟姊妹的画板。自然,湿润了的红墙在我们眼里是学校残余颜料的好归宿,省了跑去后院提水润笔的麻烦,好方便我们把力气用在创造红墙这幅“惊世大画”上。

    儿时画画的时机总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除了梅雨这一不可缺少的天时条件,最关键的是要避开母亲那一双如监控般的眼睛。每当我带头开始学起毕加索的抽象笔法,总要被母亲掀起裤子在大院里大庭广众之下打屁股以示惩戒。挨了打,我就在院里哇哇大哭,对这面红墙望而生畏,但不过几日,觊觎它的心又再次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勾了起来。

    那天,母亲要出差,又正好落了雨,屋里的孩子便从清晨就开始暗暗谋划着这幅“骇世”的红墙大画。一切准备就绪,我便如山大王般召唤家里众孩子挪桌子、拿椅子。我疯狂地向颜料板挤着从学校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颜料,拿起平常清扫桌子的毛刷,向那堵红墙用力一挥,红墙一瞬间便沾染了阳光的金黄。向旁边一扫,是一条金色的大道;冲着红墙颇有气势地一点,点出清源山上初升的红日。我咬着画笔,用大刷子尽情地铺画着世界的多彩与美好,那是专属于年幼的我眼中的花花世界。

    正画得兴致高涨,下方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妹妹啊,画得不错!阿公上次教你的《题西林壁》,你来画怎么样?就看你这小鬼理解多少了!”我回过头,阿公戴着眼镜举着报纸,原本贫瘠的脸上干涸出的许多褶子被灿烂的笑容占据了上风。

    “来啊!放马过来!”我转过脸,注视着金黄的红墙,心中不免生出一阵得意,靠着记忆的头一句,蘸取了相适的颜料,只待阿公一声令下。“横看成岭侧成……”一句诗还未念完,我就照着脑子里记忆的图开始了自由创作。一高一低的山,在金黄的墙面上衬出勃勃生机,灰白的颜料被幼小的手勾勒出了不同造型的山峰,有远处的小山墩,有近处的大山腰。儿时的我在阿公的吟诵中仅仅听明白了所谓的“山”,懵懵懂懂之下,哪管什么意境和哲理,这面大红墙最后成了灿烂的山峰像,山峰被阳光沁染上了生机,与原诗中所写的沉重石壁截然相反,现在想来,这是独属于童年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阳光。

    侧身一转,提笔一点,我签上自己还未练熟笔画的大名,随后从桌上跳下,跑至远处望向这面红墙。山峦起伏,阳光明媚,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我踮起脚拍了拍阿公的胳膊,忽然只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揉搡着我的头发。“不错,阿公再去帮你画龙点睛!”话罢,阿公转身就拾起了院中书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水,在我的“杰作”上将诗提了上去,我本想故作深沉地吟诗,摇头晃脑地诵到一半,却仅仅看得懂前两句。身旁的表兄弟一脸惊诧,想必是被我的画作与吟诵震住了吧。

    还依稀记得那日梅雨过后,忽然放了大晴天,金黄的红墙在太阳的照射下格外耀眼。阿公与阿嬷都夸赞我绘画的超高天赋,但纵有天赋的滋润,也盖不住母亲回家时看到红墙变“黄墙”的怒火,我再次在院里挨了一顿打。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忍住了在眼周围打转的泪水,看着金灿灿的红墙,心中也得到了一丝慰藉。

    3年后,我们大包小包搬离了古厝,我和母亲收拾到最后。关门前,我在院子的背面最后一次看向我的杰作,金黄的颜料在雨水洗涤下变得斑驳,山峰也不复以往的朝气,那时我并不知古厝红墙的命运究竟会去往何处。10年间,我与时光同行,奔忙于学业、生活,牵引记忆的绳索延展到了10年后的一天,趁着回家敬香,回到了当年的古厝。

    儿时的家变为了老年活动中心,从大门一眼望去,依旧能看到儿时放学归家时红墙上雕刻的大“福”字。我绕至背面,是13年来仍然矗立着的山峰,只不过这面红墙已不再是我与阿公的独作,岁月赋予了红墙时光的印记,为它绘上了四季生动的轮回变迁。我拿出了画板,坐在那把当年阿公坐过的椅子上,在阳光下绘制着这堵记忆中的红墙。本想学着儿时幼拙的模样描摹出墙上的山峰,但总归不是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默读红墙上残留的诗句,一墙之隔,墙外是古厝的肃穆,墙内是专属于童年的快乐与幸福。古厝的红墙,绘制了我童年的天真与未来生活的色彩,在13年后的今天,温暖我,指引我,照亮我……

    古厝的红墙,红了17年,还是殷红。

    红墙的杰作,至今已13年,颜色淡了,却依旧在时光中如灯般不眠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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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散文)

    刘硕(19岁) 长江大学学生

    起笔往往是难的,脑海中有千丝万缕思绪却不知从何抓起。绞尽脑汁思索时,我听见雨的声音,敲打着有些斑驳灰渍的墙体,在浅而亮的水洼中溅起些痕迹。家鸽在雨中振翅而来,落在楼顶,用橘红的尖喙细细梳理交错的羽毛。

    我又听见草长的声音,在雨声中,在踩水的踢踏声中,带着些泥土的嫩叶钻出土壤,舒展开身体。将手放在楼梯沙土水泥砌成的护墙上,细碎的沙石在手心硌出些印记。一丛草长在为大门遮雨的石板上,在淋漓的雨中,我抬眼仔细打量着这座记忆中的老城。

    一切都如记忆中那般,老房墙体上带着些幼儿留下的粉笔画,狭窄到仅供一人行走的小巷,从墙根冒出些杂草,雨滴从小巷间狭窄的天空中落下,在块块青石板上飞溅出清澈的水花。

    在楼梯上慢慢行走,我的掌纹细细贴合着潮湿的、带着水珠的护墙,抚过每一颗带着棱角的沙砾。我看到斜对面一处楼顶上开出的月季,花瓣展得饱满,是热烈的红与恬淡的粉。我从未见过房子的主人,却见过那片楼顶上的泥土孕育出的每一片叶、每一朵花。

    我踏上楼顶,不必再如儿时一般,需要攀爬到生锈发红的矮窗上的铁栏杆,才能看清这座老城。楼顶低矮的瓦仅齐我的肩膀,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雨滴从乌黑成团的云中落下,然后砸落到每一片楼顶的瓦上。隔壁的鸽笼是空的,但缠绕着铁丝的食槽却满满当当。栏杆上的些许红锈沾上了衣角,雾蒙蒙的水汽将一切笼罩。

    远方传来火车悠长的汽笛声,我向楼下跑去,将早已落满灰尘的楼梯、细小角落里的蛛网通通甩在身后。双手推开红色的铁皮大门,老旧的零件发出咯吱的轻吟。雨很大,我却并未撑伞。我在雨中奔跑着,看到从院墙里伸展出枝叶的高大洋槐树,一些墙体上攀爬的爬山虎。我从小巷中奔出,青石板被踏出清脆的声响。

    我看到那一家门口高大的石狮子,看到它嘴里含着的可以转动的球体,石狮子的背部因为孩童的攀爬早已乌黑光滑,而我也曾是那些顽皮孩童中的一个。

    老城的路不宽,却正好能容下幼时的我尽情奔跑。那家藏在巷子里的小卖部出现在眼前,门开着。和旧时一样,红桌的玻璃橱柜半开,边上挂着成串的棒棒糖,墙根放着被风吹得摇晃的竹篦躺椅,有一股樟脑和药的味道。幼时的我总觉得那味道难闻,而现在我就站在门前,却没人再来问我要买些什么。

    转角是一家诊所,需要踏上几级台阶才能进去,里面的电视机总是开着,架子上挂着几个输液的药瓶。隔壁墙顶上的仙人掌过长的枝叶垂下来,上面正开着几朵嫩黄色的花。我抬头看看,接着往前走,地上的水洼打湿了鞋袜。

    我看到那条废弃的火车道一直延伸到远方,抬脚踩到铁轨上,边上是铺满的碎石。杂草丛中冒出新芽,又开出各形各色的野花。舒展开双臂,闭上眼睛,细碎的雨丝从发间滑落,濡湿的衣服也染上野薄荷的香气。我数着步数睁开双眼,儿时步子小,这时步子大,我又数着步数回到走过的站台,坐在了等候的椅子上。

    汽笛声从远处而来,穿过雨幕。不远处是重修的铁轨,被爬着瓜藤的网拦住,边上是别人家种的无花果和砌起的菜圃。火车飞驰而过,带起一阵潮湿微冷的风。

    我重新出发,准备去看看小学院墙外那两棵高大的玉兰树。寂静的雨幕中,我一个人向远方走,背后是小巷,青石板,石狮子,飞驰而过的火车和那丛幽香的野薄荷。

    雨好像小了些,像温柔的丝线缠绕在身上。轻抚过树干上断枝的疤痕,棕黑色的树皮上布满大小不一的树纹。我踩着它裸露在地表的粗壮树根,像幼时一般伸出双臂环抱住它,而它耸立着,像在迎接从时光远处归来的游子。鼻尖是幽幽的玉兰香,肩头感到微痒,原来是一片玉兰花瓣落在了肩上。

    我看见一群家鸽飞向街道,舒展着有力的翅膀。我跟着它们,穿过栋栋老房,飞奔过道道小巷,掠过两侧繁密枝叶的梧桐,雨丝只能从片片绿叶交叠的地方滴落分毫。

    昏黄的路灯随着奔跑的脚步在身后盏盏亮起,我又回到了家楼下,红色的铁漆门仍旧开着,上面有各色粉笔留下的涂鸦。抬步走进去,关门时又引起一阵咯吱的声音。

    雨快停了,我又回到了楼顶。随着雨丝渐渐变小,我感觉自己渐渐变得透明。不用抬头就能够看见护墙上的颗颗石砾,在抬手间又能直接穿透手掌看见对面带着些阴影的墙体。

    我听见些许细碎的声音,于是抬眼望去——那是我,穿着雨靴,撑着把小红伞,个头才过护栏半个头顶,仔细地望着斜对面楼顶上的月季。雨好像停了,天边的层叠云雾中,是穿透云层离开地平线的最后一缕夕阳,橙红的渲染使每一块砖瓦都显得迷离绚丽。

    “快下来吃饭!”我看见楼下母亲仍旧年轻的身影,那个小小的我转过身飞奔下来,穿过了现在的我的身体。老城的栋栋房屋亮起了暖灯,传出家家户户的笑闹声与锅碗瓢盆当当响的声音。道路上,车水马龙奏响或长或短的车铃;小巷深处传来叫卖声,卖牛奶的骑着辆有些破旧的三轮车,车头处挂着一盏小灯,随着车体的颠簸产生晃动,使地上的影子或暗或明。

    那群家鸽落在隔壁的屋顶,又蹬腿借力飞起,向着远方盘旋飞去,橙红的夕阳染上它们光滑的细羽。我宁愿自己是这群停留在岁月里的鸽子中的一只,能够展翅掠过每一栋楼体,亲吻过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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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蟋蟀与游泳圈(随笔)

    欧昌德(20岁) 百色学院学生

    小时候,自作主张给自己谋了份“田园观察员”的职位。那年暑假,稻禾的清香灌满了整片田野,大地青黄,天蓝得快拧出水来。刚放暑假的我,宛然一条挣脱了罗网的鱼儿,在田野间满怀激情地游来游去,去追捕呱呱叫的田蛙;去寻觅藏匿在稻田里的鸟窝;去用稻草织起稻草人驱赶鸟类……

    从露珠打湿衣裳到烟囱吐出炊烟,我玩得忘乎所以。

    父母忙着劳作时,我就光着脚跑到河边用塑料瓶盛满水,再跑到200米外的花生地,把水注进住着蟋蟀的筷子般大的小土洞,等蟋蟀吞饱水后,它就会自然而然地探出脑袋来等我去抓。我捏着它的两条触须,把它关进透明的小瓶子里,拧上瓶盖。到了晚上,我就听着它窸窸窣窣的啼声入眠,仿佛是在欣赏一曲夏天的赞歌。

    我喜欢听蟋蟀那奔流不息的鸣叫,似乎它永远都有唱不尽的动人曲子,在白昼和黑夜嘹亮高歌,能把夏天叫得生机勃勃。

    父母的那片稻田种在沙洲地上,旁边挨着一条河,叫清水河。清水河的水位只有膝盖那么深。灌蟋蟀灌到头皮滚落汗水后,我就和伙伴们一头扎进清水河,恍若鸭子一样在河里“嘎嘎”乱叫。大人们见了也习以为常,他们在沙洲地上戴着草帽躬着腰一刻不歇地抢割稻谷,手中的镰刀在空中来回飞舞,骄阳刺过来,瞬间迸发出金色的光芒,连同沁出的汗珠,也那么熠熠生辉。

    大人很放心我们在河里戏水。我和伙伴们脱去上衣甩到一旁的大石头上,然后扎进水里,把河水搅得浑浊不堪。我和伙伴们开始比谁在水里憋气的时间更久,输了的人就要表演“小狗过河”。只见那输了的人极不情愿地蹲下,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头部向前方仰着,双手不停地在水里摆动,踉跄地游向河对岸。看戏者笑得合不拢嘴,到了开学在学校传开后,那便是颜面扫地的事了。

    说来丢脸,那扮演“小狗过河”的人就是我。

    然后是打水仗。我们分成两队,分别站在河的两岸,一起吼“三、二、一”后,大家将脖子扭向一侧,侧着脸,开始奋不顾身地朝“敌人”泼水。有时一个“敌人”会遭我们全队人围攻,那“敌人”只能边泼边撤,连眼睛都睁不开,嘴里还得咽下几口河水才能缓过气来。有些伙伴还把家里的水瓢偷出来猛泼,最后整条溪河恍如断流了一样,水位硬生生矮下去了一截。那水花一直在空中飞跃,最后又洒到我们身上、碎在河面上。笑声回荡在沙洲地上空,宛如一曲弹不尽的鼓词让人越泼越振奋。

    直到河水黄得像泥浆一样,大家才停下战斗,坐在大石头上大口喘气,一起用手擦拭脸上的水珠,然后喜滋滋地啃起甜度不够的甘蔗用来解渴。

    水仗过后,河水又变回原先清澈的模样,这会儿我们才开始正式游泳。伙伴们把家里的泡沫塑料拎过来,有条件的便用打满气的汽车轮胎充当游泳圈,我们躺在“游泳圈”上展开四肢,面朝蓝天,慵懒地沐浴着阳光,让“游泳圈”顺着水流缓缓流向下游的开阔地带。

    就这样流啊流啊,平缓的流水声缠绵悦耳。霎时,一阵清凉的夏风拂过我的脸颊,像是小时候睡觉时妈妈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令人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再后来睁眼一瞅,青天恍若一汪深邃的大海,几朵轻飘飘的白云点缀其间。倘若有飞机划过,我们定会停下漂流,立起身对着苍穹大喊:“看!飞机!大飞机!”那时,我们在底下蹦跳着向飞机大摇双手,真希望,飞机也能把我们载向山外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漂流到了村西边的那座木桥旁,这是村里妇女早晨捣洗衣服的宝地。流至木桥,我们的漂流就进入了尾声。

    10年后的盛夏,我重返那块沙洲地,蟋蟀还在撕咬夏天,清水河依旧清澈如鉴。又是一年稻谷飘香,大地镶满黄金,河水淙淙,映射着斑斓的波光。我仿佛看见那个载着童年的“游泳圈”从大石头顺流而下,穿过木桥,穿过岁月,浩浩荡荡地漂向了山外的世界。这一次,它再也没有回来过……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10月17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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