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将2024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日本原子弹氢弹爆炸受害者团体协议会”之际,核风险正在全球多地急剧上升:10月7日,朝鲜称不排除使用核武器回应韩美“核军事同盟”;10月14日,俄罗斯指责北约当天开启的年度核力量演习将导致“紧张局势升级”;10月15日,以色列称将视需要决定是否打击伊朗核设施……美国《华尔街日报》10月16日发文称,“冷战结束一度让人们看到摆脱核噩梦的希望,但随着全球冲突加剧,核战争风险再度上升”。
“涉核议题重新变热,反映出大国博弈加剧和地缘政治冲突频发的背景下,全球安全性和稳定性在下降。不论国家大小,都希望借助核部署或核共享以获得一定安全保障。”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国际战略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蛟龙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指出,目前还没有到核战争一触即发的地步。部署和使用核武器依旧被当作战略博弈的砝码和手段,而非目的。作为负责任大国,中国在核领域治理的主张具有现实意义和引领作用,既呼吁所有核武器国家切实降低核战争风险,也倡导各国冷静理性看待民用核能的积极意义。
在“核威慑”和“核实践”的边界博弈
“美国科学家联盟”今年3月发文称,和冷战时期相比,世界核武器数量大幅减少,从1986年约7.03万枚核弹头的“峰值”减少至2024年年初估计的1.21万枚,但削减速度已明显放缓。当前库存排名前两位分别是俄罗斯和美国,两国合计拥有的核武库存全球占比近九成。
基于核武器的高度机密性,多数有核国家没有提供其核武库存规模的详细信息,但令人警惕的是,有核国家正在接连调低使用战术核武器的门槛,这背后伴随着朝鲜半岛、欧亚大陆和中东等地区冲突的升级。
2023年9月,朝鲜将核武力政策写入宪法,以回应同年4月美韩成立“核磋商小组”机制并借机在朝鲜半岛恢复和扩大部署战略核资产。2023年12月,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国务委员长金正恩将朝韩关系定义为“敌对关系”,表明若敌人进行核挑衅,朝方将毫不犹豫地实施核打击。今年以来,韩美继续加大对朝核威慑:7月,韩国总统尹锡悦在访美期间宣布韩美同盟已升级至以核为基础的关系;9月,美国“佛蒙特”号核动力潜艇进入位于韩国釜山的海军基地。面对韩美“秀肌肉”,朝方10月8日表示将加快步伐成为核武强国。
俄罗斯也有意重新划定核武“红线”。9月25日,俄总统普京召开会议,讨论新版俄核威慑国家基本政策,保留在俄罗斯及其盟国白俄罗斯遭受侵略时使用核武器的权利,并提议将任何无核国家在有核国家参与或支持下对俄罗斯的侵略视为对俄的“联合攻击”。俄罗斯《消息报》称,俄方此举是“感受到安全威胁而向美西方发出的又一个信号”。10月14日,拥有“核共享”机制安排的北约,启动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的第三次“坚定正午”年度核力量演习。演习大部分环节在距离俄罗斯约900公里的北海举行,直逼俄罗斯本土,演习人员还将模拟战机携带美国核弹头的任务。
与此同时,近日与以色列矛盾不断升级的伊朗也传出考虑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消息。2018年5月,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随后重启并新增一系列对伊制裁措施。伊朗曾在今年9月表示不寻求发展核武器,仍致力于维持伊核协议框架。不过,随着以色列接连在加沙地带、黎巴嫩和伊朗等地开展军事和暗杀行动,伊朗《德黑兰时报》10月11日透露,39名伊朗议员已致信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呼吁迅速推动核武器研发。
在张蛟龙看来,核武器接连被摆上地区国家的“桌面”,反映出国际安全局势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其本质是随着美国不断推行“大国竞争”战略,“9·11”之后形成的国际反恐合作格局已被破坏,各国之间的竞争性和敌对性上升。对于朝鲜和伊朗而言,敌对方的核威慑已对其构成实际生存威胁。
“不过,目前的涉核政策调整并没有超出核威慑的层面。”张蛟龙分析说,“国家之间的核博弈,是包括军事技术、组织能力、战略定力等层面的综合较量。核威慑和核实践之间的界限很敏感,各方都在界限的边缘线上博弈和徘徊。”
五核国聚首有望为全球核风险降温
核武器使用可能性的增加,让人联想到无人机战术在不同冲突区域之间的相互影响。有分析认为,当前朝鲜半岛局势升级的背景之一,是朝鲜考虑到无人机战术在俄乌和中东战场的运用及“定点清除”功能,认定韩国向朝鲜渗透无人机是对朝鲜国家主权和安全利益的严重挑衅。对此,张蛟龙认为,“这是各国在观摩俄乌和中东冲突的结果,进而反思其教训和启示。”
从自主无人机、自主机器人在俄乌战场上的频繁使用,到黎巴嫩多地数千部无线电设备被远程遥控引爆,俄乌和中东战场的一个共同点是,新兴技术深刻影响着冲突走向。张蛟龙认为,“新兴技术在沟通、联络和监控等领域的运用,使得战场上冲突各方的动作更加透明,减少了由此引发的误判”,但网络攻击增加了发生意外风险的可能性。
据印度多家媒体10月12日报道,伊朗当天遭受大规模网络攻击,通信系统、金融系统和军事通信被迫中断,核设施也受到影响。
“人工智能将影响核威慑稳定性问题的主体,从有核国家扩展到所有拥有进攻性人工智能能力的国家或行为体。”英国阿伯丁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系讲师詹姆斯·约翰逊在2023年5月出版的《人工智能与原子弹:数字时代的核战略与风险》一书中呼吁推进核领域全球治理。张蛟龙也指出,新兴技术对全球战略安全稳定的影响日益增大,暴露出相应治理体制建设的滞后。
在此背景下,10月10日,中国、法国、俄罗斯、英国和美国,即《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的合法拥有核武器的5个国家,在纽约联大一委(联合国大会裁军与国际安全委员会)召开五核国工作层会议。根据中国外交部10月15日公布的信息,中方作为五核国机制协调员与会,五国代表就五核国工作计划交换了意见。中方将继续作为协调员支持五核国展开讨论。
这是五核国时隔两年多再次聚首。2022年1月,五核国共同发表《关于防止核战争与避免军备竞赛的联合声明》,首次就核武器问题共同发声,强调“避免核武器国家间爆发战争和减少战略风险是首要责任”“不将核武器瞄准彼此或其他任何国家”“核战争打不赢也打不得”。令人担忧的是,随着俄乌冲突延宕以及美俄军备竞赛不断升级,“五核国在2022年年初达成的共识或默契已不复存在。”张蛟龙表示,各方由此对五核国重新回归核问题讨论桌的前景有了更多期待,“五核国重新协调立场有望为全球核风险降温”。
完善核治理、防止核扩散“两手抓”
兼具国防和民用功能的核能,在非政府层面也引发了认知冲突。美国《国会山报》2022年10月的一篇报道称,美国人的“核恐惧”达到后冷战时期的最高水平。在“日本原子弹氢弹爆炸受害者团体协议会”获得2024年诺贝尔和平奖后,该团体成员、1945年长崎核爆炸幸存者田中重光称,“废除核能是阻止人类走向自我毁灭的唯一方法”。
与此同时,核电作为技术成熟的清洁能源,被广泛视为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的关键力量。今年3月,在国际原子能机构和比利时政府联合举办的首届核能峰会上,中国、美国、英国和比利时等30多国发表共同宣言,承诺充分释放核能潜力,推动清洁能源转型。
来自哈萨克斯坦的最新消息更具代表意义。冷战时期,哈萨克斯坦曾饱受苏联核试验困扰。10月6日,为了满足本国日益增长的电力需求,哈萨克斯坦就是否建设本国第一座核电站举行全民公投。民调显示,72.3%的公投参与者支持在哈萨克斯坦建设核电站。
张蛟龙认为,公众出现“核恐惧”是正常的,凸显出各方完善核治理、防止核扩散“两手抓”和加强倡导“和平利用核能”的重要性。
中方一直为此积极行动。7月22日,中国外交部同时发布《中国关于无核安保问题的工作文件》和《中国关于互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倡议的工作文件》两份“核军控”文件,主张有关核武器国家应废除“核共享”及“延伸威慑”安排,将部署在境外的核武器全部撤回本国。9月19日,国际原子能机构大会决议首次写入“全球南方”概念,中国常驻国际原子能机构代表李松介绍,中方提出“原子造福全球南方”理念,旨在凸显“全球南方”国家在和平利用核能核技术领域更加迫切的需要,受到广大发展中国家欢迎。对此,张蛟龙认为,作为负责任大国,中国在核领域治理的主张具有现实意义和引领作用。“和美俄等国相比,中国在核问题上发挥的调和作用从未改变。”
今年10月16日是我国首颗原子弹爆炸成功60周年的日子。外交部发言人毛宁表示,1964年10月16日,中国政府郑重宣布,中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历史与现实证明,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有助于增进战略互信,推动核裁军进程,有效减少战略风险,促进全球战略平衡与稳定。中方愿同各方一道,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实现无核武器世界的目标继续努力。
本报北京10月17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马子倩 记者 陈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