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的陈芸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辗转1600多公里到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看失眠,她希望能睡个好觉。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科普通门诊外,人群熙熙攘攘站满走廊。“我已经两年没睡好觉了。”诊室外的陈芸脸色暗黄,有气无力地说。
2023年《中国睡眠大数据报告》显示,中国成年人失眠发生率高达38.2%,5.1亿中国人存在睡眠障碍。睡眠障碍是指由各种原因引起的睡眠、觉醒的节律紊乱,导致睡眠质量不好,睡眠中出现行为异常。常见的类型有失眠障碍、嗜睡障碍、发作性睡病、梦魇障碍、异常睡眠。
在北京市垂杨柳医院精防科临床心理诊室里,李志勇医生每次接诊的患者中,70%-80%是失眠者。既有83岁的老人,因为身体疼痛而失眠;也有13岁的初中生,因为同学关系而郁闷失眠;常见的是25-40岁的上班族,因为经济压力大、人际关系不好、夫妻关系不和、子女教育问题、老人照护问题等原因而失眠,这个年龄段的患者,有的在诊室里说着说着就哭了,所以李志勇的桌子上常备一包抽纸。
“失眠是给身心状态不好的人敲响的警钟。”李志勇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大部分存在失眠问题的人,都伴随着焦虑、抑郁等情绪问题。
“失眠和焦虑、抑郁是互为因果、相互加重的。”中国睡眠研究会理事长黄志力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失眠会提高患抑郁症的概率,而抑郁症则会导致失眠。
25岁的戴清盈从今年5月开始“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她在晚上12点左右关灯上床,关闭手机的一切声音,但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无奈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直到天亮。
戴清盈感到无力,“光靠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睡觉了”。于是在亲人的支持下,她走进了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的精神科。第一次面诊,医生询问了她的睡眠状况、性格、自认为的失眠原因等,让她做了焦虑和抑郁自评量表测试、失眠严重程度指数量表等测试后,结果显示为中度抑郁。
遵医嘱吃了抗抑郁药后,戴清盈的失眠症状未见明显起色。白天,她止不住地打哈欠,行动也变得愈发迟缓。她曾是一名糕点师,但在失眠的那段时间,她总是把顾客的蛋糕做错,今年7月,她被辞退了。
“没有睡眠健康,就没有好的健康。”黄志力认为,睡眠健康是人体健康的基本,睡眠的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不仅与生长发育和精力、能量的保存有关,还会影响免疫功能和大脑代谢物的清除,进而影响人的社会化功能。
黄志力提到,近年来,睡眠障碍的发病率越来越高,而睡眠科学是一个交叉性学科,所以有必要成立一个综合性的针对睡眠障碍的诊疗中心。实际上,全国各地相继成立了2000多个睡眠医学中心,在没有设立睡眠医学中心的医院,不少也开设了睡眠门诊,一般设在神经内科、精神科之下。
在北京114挂号平台上以“睡眠”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仅北京市就有23家医院开设相关门诊,名称不一而同,有叫“睡眠障碍门诊”的,也有叫“失眠门诊”的;有中医诊疗,也有西医治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注意到,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电子科技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大学的校医院也开设了相关科室,比如南京大学的校医院开设了“失眠门诊”,每半天会提供10个预约挂号名额,供不应求,有时还需现场加号。
黄志力认为,影响睡眠的因素有很多,偶尔一个晚上入睡难或者睡不好,不能算是失眠症,持续3周且每周都有4次以上的睡眠问题才是失眠,需要尽早干预治疗。至于选择哪一种治疗方法,要根据患者自身的情况来定,黄志力说:“睡眠障碍的疾病有90多种,都有科学的治疗方法。”
近年来,有睡眠问题的人不仅越来越多,还越来越年轻。黄志力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现在就连一些中小学生都没办法安心入睡”,除了学业压力大以外,智能手机也是阻碍孩子们入睡、缩短他们睡眠时间的一大因素。
黄志力认为,工业化带来的社会进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睡眠。在农耕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的作息遵从着昼夜节律;而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科技进步、交通工具迭代更新,人们原本用于休息的时间也可以用来工作和学习,社会的效率提高了、竞争也更激烈了,压力更大了,进而引发更多的焦虑、抑郁和失眠问题。
此外,黄志力还提到,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也更关注精神世界的满足,也就是说,“人们想要的越来越多了”,而当欲望与现实存在差距时,负面情绪的“侵袭”也会影响睡眠的质量。
人的一生有1/3的时间会在睡眠中度过,如何能睡一个好觉呢?每个人的睡眠习惯不同,以失眠两个月的倪薇为例,晚上11点钟按照医嘱服用有助于睡眠的药物,把手机、电脑和电视都关掉,看看书、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事,再播放一段助眠的白噪音……理想的情况下,她能在夜里12点入睡,次日清晨5-6点醒来。
根据既往的研究和经验,黄志力认为,接受阳光照射、入睡前一小时关闭电子产品、将灯光从白光切换成黄光、保持规律的一日三餐、午睡不超过半个小时、避免下午3点后摄入咖啡因、避免晚上9点后进食、在下午5-7点之间进行适度的有氧运动等,有助于改善睡眠。
有时候,倪薇会在凌晨两点醒来,如果睡不着,她也不会焦虑或内耗,要么起来写写字,要么看看书,她说:“一生追求‘好’的中国人在睡觉这件事情上也不允许‘不好’,我正学着放下这种执念,接受自己的一切。”最近,她的睡眠好多了。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陈芸、戴清盈、倪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张仟煜 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