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这小院长今年二十三

　　“家人们，到点看电视啦！”

　　“爷爷的降压药就剩下9片了。”

　　“叔啊，咱养老院空中花园的水泵要牵电线，还得麻烦您上点心。”

　　……

　　上午9点，何芙蕖像往常一样，在武汉市佰穗养老中心前进分院（以下简称“前进分院”）的生活区大厅步履匆匆，穿梭于各个角落，俨然是这个小小世界里的中心。

　　只有23岁的何芙蕖，2021年从武汉民政职业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毕业，先后在3家养老机构任职，今年7月升任为前进分院的院长，带着团队服务20多位老人，最年长的101岁。

　　从业3年多，这位“00后养老院院长”走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蝶变之路。

　　最年轻的院长，也是最会“整活”的人

　　前进分院目前住着20多位老人，最年长的101岁，最年轻的62岁，几乎都是只能半自理的老人，失智症患者占了一半。除院长外，养老院还配有4名护理员、1名保洁员、1名消防安全员、1名储备干部。

　　“从早到晚就跟打仗一样。”何芙蕖每天的工作时间是早上8点半到下午5点半，如遇值班，要工作至晚上八九点，晚上10点要去查房，查完房还要回家写工作日志。此外，她还要负责家属联络工作，巡查院内卫生、财务核算等。

　　她的直属上司刘旭表示，公司管理人员大多年龄不到30岁，何芙蕖虽然年龄小，但能力强。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思考，也会变通。

　　以前按照地方规定，每个老人进入养老院前都要评估护理等级，制订对应的养老服务。但因现行报表评估准则比较笼统，测评出来的结果有时候会出现偏差，导致服务界定不明，甚至会出现家属“扯皮”的现象。

　　针对这一情况，何芙蕖制作了一个更精确的评估量表，因人施策，对照顾老人的工作量进行细致“打分”，为每位老人评定专属的护理等级，顺利解决了这一问题。

　　作为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的学生，何芙蕖了解到，老年人的护理不应局限于“生理护理”，还应注重“心理护理”。在专业学习和实践过程中，何芙蕖积累了不少“锦囊妙计”。

　　00后的何芙蕖总是喜欢策划各种“时髦”的活动，如海底捞式生日会、“逛三园”、玩扭扭棒等。在院内的照片墙上，贴着许多活动的照片，照片中有的老人戴着玩偶发箍和墨镜，拿着气球，开心地大笑、鼓掌。“每次举办活动的时候老人都特别激动，其实老人和小孩一样，是老小孩。”

　　目前，何芙蕖正筹备打造空中花园，还从社区“借调”了一只名叫“穗穗”的小猫，打算通过植物疗法和宠物疗法刺激失智症患者的感官，疗愈他们的心灵。

　　虽然才来养老院一年，但因性格开朗，何芙蕖很快就和院里的老人打成一片，大家都爱叫她“小何”，每次都会拉着她唠嗑。

　　71岁的柳奶奶在来养老院的第三天，就成了何芙蕖的“迷妹”。在柳奶奶的记忆里，每当她在外面散步时，何芙蕖都会来搀扶她；每当出现争端时，何芙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并迅速摆平。“何院长是一个平易近人且有魄力的人。没有架子，脑子转得快。如果满分是10分，我会给她打9.99分。”

　　误打误撞进入养老行业，吃了不少苦头

　　2019年夏天，何芙蕖高考结束，陷入了填报志愿的难题中。后来，在高中班主任的建议下，她选择了武汉民政职业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

　　2021年7月，20岁的何芙蕖进行了学校安排的第一次正式实习，被分配到的岗位是养老院“失智区”护理员，负责照顾因患有老年痴呆症而导致认知功能严重退化的老人。

　　帮助老人洗漱、上厕所、用餐、清洁房间、心理疏导……护理员的日常工作繁多且复杂。何芙蕖发现，实操跟课上学的内容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一次，一个患有帕金森病的老人需要从轮椅上移到床上。何芙蕖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扶住老人的腋下，双脚用力蹬地，脸庞因用力而涨得通红，她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紧绷，每一寸力量都被调动到了极限。然而，老人的身体只是微微离地，随即又沉重地落回原处。

　　实习仅半个月后的一个寻常日子，她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位失智症老人喂饭，动作轻柔而耐心。突然间，老人的手猛地扬起，“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何芙蕖的脸上。

　　“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何芙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颊，这是她20多年来，第一次被人扇巴掌。那一刻，心中的委屈与不解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从最开始面对老人大小便失禁就傻眼，到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地处理弄脏的衣物；从最开始给老人洗澡需要心理建设，到后来可以把老人当孩子看待；从最开始喂饭和洗澡时害怕被攻击，到后来摸清每个老人的性格和发病征兆……何芙蕖一步一步的成长清晰可见。

　　在养老院还要经常经历生离死别。

　　何芙蕖刚从护理员转至客服岗位时，负责老人夜间紧急送医的任务。一天晚上，养老院几名处于临终关怀期的老人相继离世。

　　“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没了。”去世的几位老人里，何芙蕖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那天晚上，何芙蕖几乎没有合眼，她的双眼因长时间的哭泣而变得肿胀，几乎无法睁开。自此之后，何芙蕖开始刻意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害怕与老人产生情感，有时甚至会刻意回避老人对她的好。

　　“其实养老院的氛围有时是沉闷的，你除了要学会共情，也需要学会抽离，否则会陷入压抑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何芙蕖说。

　　待久了，之前被身边人评价为情绪外放的“炮筒子”的何芙蕖也逐渐戴上了“高能量”和“情绪稳定”的面具。每当内耗时，她都会安慰自己：“作为一个服务者，你的职责是让老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享受到最好的照料和最大的快乐。”

　　养老行业是我的“内心桃源”

　　“待不住的人也挺多。”和何芙蕖同专业的将近40名毕业生，目前只剩下不到5人选择继续从事养老行业。“工作累且没前途是一些人对养老行业的固有印象。”

　　“好在我的父母都很支持我。”家庭环境对何芙蕖的性格影响很大。何芙蕖的父母从不干涉女儿的选择，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既然作出了选择，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勇敢地走下去。

　　高强度的工作与未知的前路也曾让何芙蕖迷茫，但与老人朝夕相处的时光总能让她心头的压力得以释放，“这种精神与情感的双向互动让我感到满足”。

　　何芙蕖用3个词总结出老人的社交状态：谨慎、慢热、长情。“刚开始接触时，老人们会很谨慎；经过长期的相处，一旦感受到你的真心后，老人就会非常认可你，会配合你的工作，还会主动传授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张爷爷走路很困难，但又喜欢自己到处走。他一走，有的奶奶就拍大腿说：“你不能自己走，你要拿助行器！”如果不听劝，奶奶就会毫不客气地“告状”：“小何啊，快来啊！”

　　94岁的储奶奶经历了8场大手术，被下了12次病危通知书。有一次，何芙蕖很沮丧，储奶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背，说：“一个人活一辈子，不要向外求，要向内求。”这句话一直藏在何芙蕖心里。

　　也许是因为经常和老人打交道，年轻的何芙蕖有一个很“老”的爱好：盘核桃。在闲暇时间，她常会取出一对精致的核桃，轻轻握于掌心之中，细细盘玩，让自己静下心来冥想放空。“我买了6对核桃，现在都已经盘红了。”

　　“家里许多亲戚朋友至今都觉得我只是个给老人端屎端尿的。”何芙蕖坦言，养老行业作为一个新兴行业，很多老一辈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年轻人，在没有亲身体验之前，对其认知都非常片面，网上对养老行业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的。

　　经济学家任泽平团队在一项研究——《中国老龄化报告2024》中称，当前中国老龄化程度在全球属于中上水平，全球每4个老年人中就有1个中国人，少子化和长寿趋势使得老龄化持续加深。

　　在何芙蕖看来，目前这个行业的发展状况还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但她能感觉到形势正在一天天变化，就像有专家说的——我国老年人需求结构正在从生存型向发展型转变，养老护理需求更趋专业化、个性化，需要多元化、多层次的护理服务，这对养老服务从业者提出了更高的综合能力要求。“与养老行业相关的新职业会越来越多，为年轻人就业和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何芙蕖的朋友圈个性签名是：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位00后养老院院长，心中充满希望和坚守，正走在一条目标坚定的道路上，寻找她的内心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