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禁止出境的陶灶 一件文物背后的文明

　　它被国家文物局列入64件《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但很少有观众在它面前驻足。

　　它是一个陶灶，灶身长55.5厘米，俯视就像一个鞋底，火门上翘，内壁横安3个粗壮的支丁，灶身外壁有一个半环形的大耳，灶身下面有椭圆形圈足。这件陶灶1977年出土于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年代距今约6300-6000年，现收藏于浙江省博物馆。它的质地是夹砂灰陶，夹砂是为了更好地传递热量。

　　这个陶灶看起来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很难把它和“禁止出国（境）”联系起来，但是它又太特别了，特别到你越是了解它，就越会觉得它难得。

　　灶是什么呢？东汉刘熙在《释名·释宫室》中说：“灶，造也，创造食物也。”食物当然不是从灶中生长出来的，但是，灶对于食物确有再造之功。《礼记·礼运》中记载，原始人类居无定所，“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火的使用使人类告别了茹毛饮血的残酷时代，烹饪的食物大大提高了原始人类的健康水平，火不仅具有实用价值，大大地促进了人类的进化，更成为人类崇拜的对象，在各种文明的仪式中占据重要地位。

　　但是，人类一开始并不能有效地控制火候。不论是地面的火塘，还是在一个容器下面支起几个支架，火的能量都不能够充分发挥，灶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正是因为灶和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所以，灶神早在商代就成为老百姓祭祀的对象。《礼记·曲礼》郑玄注：“五祀，户、灶、中霤、门、行也。此盖殷时制也。”灶神成为中国古代民间信仰中最普遍的神，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家家户户都会供奉灶神。我们看到过许多年画中的灶神，岁末腊月祭灶的习俗，是中国人传统的生活方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么灶神是什么样子的呢？汉武帝看到过。当时有一个叫少翁的方士见汉武帝，“少翁以方术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唐司马贞《史记索隐》引晋司马彪注《庄子》云：“髻，灶神也，如美女，衣赤。”

　　神话虽然是神话，但神话有着早期人类生活的影子。农业的发明很可能和女性关系更密切，因为在采集狩猎的阶段，男性主要的任务是外出打猎，而女性的采集活动让她们有更多的机会熟悉植物的生长。灶神是美女，穿着红色的衣服，也许就是母系社会中女性从事家庭劳作的折射。红红的炉火映衬着美女的脸庞，这大概就是我们早期对灶神的想象吧！

　　汉武帝受到方士的蛊惑，“于是天子始亲祠灶”。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汉墓中大量的炊灶模型，大概就是汉人对于彼岸美好生活的盼望。从汉代灶的模型来看，汉代已经有了结构合理的立灶，已包括门、突、隔烟等部分，甚至采用数锅相连的形式充分利用热能。

　　宋代出现了一本关于建筑的奇书《营造法式》，现在很多人知道这本书是解读中国古代木构建筑的钥匙，其实这本书中还专门讲述了如何立灶。学者吴梅、濮东璐研究了《营造法式》中的立灶制度，重点介绍了转烟与直拔两种形式的烟囱。这两种形式以气流的不同走向来区分，无论何种灶都强调使烟的走向通畅、抽风力强劲，让灶火更加旺盛。

　　学者高蒙河曾经研究过先秦时期的陶灶，并将陶灶的形态划分为5个类型，第五个类型就是河姆渡这件簸箕形的陶灶，他说，“E形灶属于河姆渡文化的第三期，尽管其时代较早，但由于这种陶灶目前仅发现一件，而且与其他各型陶灶在形制上又大相径庭，故本文不拟进行更多的讨论”。

　　这件特殊的陶灶的形制为什么这么特别呢？学者通过细致的观察，发现这个陶灶的圈足上有4个镂孔，这些镂孔又像是被绳子绑缚过，长期使用使得镂孔被磨蚀得很严重。结合河姆渡遗址的生存环境研究，学者倾向于这个陶灶是先民们在江南水乡的船上使用的，圈足的4个镂空孔磨损严重，应该是用绳子将灶固定在船上所致。灶火门向上倾斜，可以尽量避免船体摇晃造成炉火散落船内，灶壁和陶釜之间留有空隙，这样既方便通风、散烟，又能较好地控制火候。有了这种陶灶，河姆渡人便可以长时间在水面停留，吃到熟食了。

　　灶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一座博物馆便是一所大学。博物馆、大学、医院是伴随现代文明出现的三大公共设施，博物馆是公民终身接受教育的场所。爱上博物馆，不仅仅要去观赏那些特别有名的文物，更要理解文物所折射的文明。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