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一次大规模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普查工作在云南启动。而此前,云南省已进行过两次调查命名活动。这一开创性的工作,使民间埋藏着的众多优秀民族艺人和他们的手艺变成宝贝并蜚声国内外
几天前,出于好奇,我在互联网上键入“刀拉爱”3个字,竟然出现了几十条相关信息。这个发现让我忍俊不禁。
刀拉爱是生活在云南哀牢山下的一位70岁傣族老奶奶,从未出过远门,甚至没到过省城昆明。一辈子以做土陶为生的刀奶奶当然不知道,她的知名度竟会超过乡长、县长。
刀奶奶的家在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嘎洒乡土锅寨。土锅寨只有17户人家,却因祖祖辈辈制作土陶而远近闻名。两年前,我曾做客刀奶奶家,亲眼目睹刀奶奶用一块鹅卵石和一块木板将一堆泥巴变成造型各异的土陶制品,我禁不住为这位没有读过书的老人内心隐藏的智慧而惊叹。
刀奶奶从一堆杂乱的物品中翻出她的“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艺人”证书给我看。我知道,正是这本证书让刀奶奶声名大振。但是闲聊中我发现,老人并不知道这样的荣誉对她和她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2003年初春,当我对云南省群众艺术馆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工作部的主任赵耀鑫谈起刀奶奶时,赵耀鑫笑了:“我们调查中也发现,地道的乡间老艺人对荣誉并不热情。民间艺术不为荣誉而存在,只为求生存求幸福而存在。”
赵耀鑫所在的这个部门,是国内目前惟一以保护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为主要工作的地方性机构。他们曾于1997年底和1999年,开展过两次民族民间美术、音乐、舞蹈艺人调查命名活动,使461名民间艺人获得命名。他们中年龄最大的101岁,最小的18岁。这项了不起的工作,使名不见经传的众多优秀民族艺人和他们的手艺变成了宝贝,蜚声国内外。
今年3月,第三次更大规模、涉及上万人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普查即将在云南省启动,调查命名内容扩大为4项: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区、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之乡、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传承人、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濒危项目。
这样的调查和命名在中国史无前例。迄今为止,云南也是国内惟一开展这一活动的省份。
赵耀鑫是此事的发起者和主要参与人员之一。他告诉我,其实这种调查早于1979年就开始了,当时调查的对象只限于傣族民间美术艺人一项。他和同伴们历时7个多月,走遍傣族居住的3个坝子,获得了70多件傣族壁画稿。这些作品令众多艺术家激动万分。于是一次更大规模历时3年的大型调查于1980年再次展开。1983年,这次调查成果“云南民族民间美术展览”在北京民族文化宫展出,轰动美术界。1987年,第一届中国艺术节在北京举办,云南和湖北分别代表“多民族文化”和“荆楚文化”进京展示,云南25个少数民族近万件民间美术品再次震惊国内艺术界。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文化部自1984年组织搜集、整理的民间歌曲、故事、谚语、歌谣、戏曲音乐等十大文学艺术集成里,竟没有民间美术。因此,云南省1997年开展的民族民间美术艺人调查,正好为弥补这一空白提供了资料。
1997年和1999年的两次调查,经过培训的云南省2000多名工作人员跋山涉水、走村串寨,在全省60多个县调查了近两万名民间艺人,最终使461位艺人获得命名。赵耀鑫说:“这些艺人虽然被命名为音乐师、舞蹈师和美术师,但他们都多才多艺,不仅是本民族艺术和技艺的掌握者,更是本民族文化的传承者、传授者。”
调查中专家发现,有的手艺正在失传,有的则受市场刺激,其发展十分迅速,如石雕、木雕、泥塑、彩扎、金属器皿、金银首饰、刺绣等,以至于有了专业制作艺人。很多年轻艺人比他们的父辈视野宽阔,而且懂得在创作中采用现代工具,有的人技艺达到了很高水平。
尽管,“与老艺人相比,年轻一代艺人缺少了对作品的虔诚心态”,但赵耀鑫通过调查仍坚定地认为,“只要民俗不变,民间艺术就不会变”。他说:“云南民族民间艺术传承发展至今仍生生不息,其原因是它植根于民间习俗之中。民间艺术不为艺术而存在,也不为审美而存在,它蕴涵着各民族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然的敬畏和对幸福的追求。”
这两次大规模的调查,使文化部门掌握了云南民族民间美术、音乐、舞蹈的存在状态,为如何保护和传承民间文化制订计划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同时,调查中记录的艺人的师承时间、学习过程、使用工具、场所、程序等要求和禁忌,更为专家的研究提供了重要文献,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2000年5月,云南省出台的我国第一部专门保护民族民间文化的地方性法规《云南省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条例》中,就将文化传承人、文化之乡、文化保护区的命名写入条例,使这项命名活动获得了法律的保障。与此同时,调查的成果还被社会各界广泛应用和保护,使得这些艺人有的走进大学校园,成为客座教授;有的频频到国外展示技艺,传播本民族文化;而更多的则带动起一方旅游和一方经济。
“没有信心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没有资源。”赵耀鑫说,“千百年来,民族民间艺术只是本民族的事,是他们习俗和生活的需要,在大山中自生自灭,掌握这些技艺的人从没把它看得有多高。但现在不同了,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已不再仅仅是本民族的,而是全世界共同的。人们对民族文化的看重和关心,会促进本民族对自己文化艺术的珍视,会提高他们保护和传承的自觉性。”
调查命名,不仅使民间艺人获得鼓励和信心,也使众多参与这项工作的人看到一个充满原创和想像力的艺术世界。保护本土文化不再是专家的观点,越来越多的人热衷于这项工作。有的人在这项工作中逐渐成为专家,他们说:“相对于遗迹遗物等有形文化,技艺这种无形文化更加脆弱易毁。”他们甚至引用一位哲人的表述:“如果一位艺人去世了,就好像一座博物馆被大火烧毁了。”
此外,这项活动,还使专家意识到:对传统、对社会边缘群体文化的歧视,很难在一朝一夕改变。目前,许多“文化保护”行为,往往从一种“外部眼光”出发,并未真正考虑当地文化创造者的利益。而更多的“文化开发”,实际上是掠夺他者的文化资源。赵耀鑫说:“因此,我们即将开展的4项调查命名活动,必须获得当地居民的支持,因为他们承担着保护和传承的责任。在今后的保护中,他们掌握着管理权。参与的意思是共同建设,不是指导,更不是以某种专业规范去改良乡土文化。文化的发展是基于各民族主体的自我选择和创造,并且,他们要在文化的发展中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