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扯着喉咙嚷嚷,有自觉的,有下意识的,成了顽症,实在招人不胜其烦,但是时间久了,人们似乎已对之习以为常。于是,嚷嚷声愈加泛滥。
父母对儿女嚷嚷,是“为了你好”,所谓“恨铁不成钢”,“可怜天下父母心”,多么温情脉脉,多么悲悯而人道;儿女只有窝窝囊囊“听话”,才算好孩子。领导对下属嚷
嚷,嚷之不足而怒拍桌子,乃是高标准、严要求,下属只有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方可天下太平。 不当父母,不当领导,就不嚷嚷了吗?照嚷。
两人吵架时各不相让,都提高八度音阶大声嚷嚷,大约是强调理在己方,含有使对方屈服的意思。一个人独自嚷嚷,或者就是宣示或推销吧。而集体的嚷嚷,简直就是闹腾。
时髦大款要雅起来,学“贵族”做派了,请哥们儿欣赏柴科夫斯基和巴赫,可就是在剧场憋不住要旁若无人地交流心得,甚至大谈生意经,“许多闲谈的声音宛如日暮时多嘴麻雀的高声喧噪”。
足球场观众席上异口同声响彻天空的脏话“傻×”,不管听不下去的人怎么规劝,操之者嚷嚷的热情始终高涨,大有使之取代“他妈的”而成为“国骂”的趋势。
在饭馆里吃饭,又不是叫卖商品,可人们照样嚷嚷得沸反盈天。我们中国人,大约吃并嚷嚷着,嚷嚷便是下饭不可缺少的作料,略等于吃并快乐着和滋润着。饭桌上的嚷嚷,一般都能将轶闻鄙事编织而形成民间文学作品,就是所谓“黄段子”。难怪在那些嚷嚷声中,不时会爆发出狂笑、浪笑呢。据说出国旅游成热以来,在外国饭店里一边嚷嚷一边大快朵颐的中国游客,往往被外国佬皱着眉头当“东洋镜”看。看就看吧,这才是我们的派头呢。
近年时兴并走俏的小品,有的便是民间段子的“升华”。如此小品,沉郁平和的不多,扯着嗓子嚷嚷的不少。汗流浃背的几个喜剧演员在台上竞相嚷嚷,也嚷出了台下的笑声,但是过后想想,诸如拿诡诈当机智、以肉麻为风趣的段子,夹杂着“把猴儿屁股当十字路口的红灯”那样捉弄人的搞笑,让人们在这嚷嚷声中,笑个什么意味呢?据说小品的最大特点是幽默,但这幽默是诸如“小样儿,你穿个马甲(指变成乌龟)就当我不认识了”那样的嚷嚷所能“嚷”出来的吗?鲁迅给冒充的“幽默”定义道:“它并不是‘幽默’,乃是‘顽笑’,和市井间的墙上画一乌龟,背上写上他所讨厌的名字的战法,也并不两样的。”这样的“顽笑”加上大声“说笑话”和诡谲的“讨便宜”,便是当下锋头甚健的小品的艺术取向了。鲁迅又说:“不过看见(那种画乌龟般‘幽默’)的人,却往往不问是非,就嗤笑被画者。”台下的掌声,就是“往往不问是非”的注脚。
自从有了电视广告,其中的嚷嚷便没有止息过,而且越来越呈现洪亮大观。您一定有这样的经验:音量被调到适中,一家人晚上看电视看得好好的,突然像发生爆炸,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立即充满了屋子―――那准是加播的广告画面出现了。这时候,就须赶紧找遥控器把声音放小,否则自家被搅得烦躁不堪不说,更怕吵了邻居,让人说没礼貌。这样的“文明”聒噪,与集贸市场上小贩的声嘶力竭叫卖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场所不同,文野有别,角色各异,令人觉得小贩的作为符合身份,而电视广告的极度张扬则不无滑稽。
言为心声,言如其人,各种嚷嚷在一个人,自然也是蕴于中而形于外的。语言问题,也是社会现象的反映。语言学家蒋锡金说:“假如社会上乱糟糟的,要语言很淳朴、很有礼貌是不大可能的。”让我们的内心先安静一些,让我们的生活氛围平和多于浮躁,也许嚷嚷声就会逐渐小下去。